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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死又生(1 / 2)

憶江南!

死又生

江南睡得一點也不踏實,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裡,竟是些咿咿呀呀吊著嗓子會唱戲的妖怪。

看不清麵貌,隻是覺得恐怖醜陋,讓人害怕驚恐。她逃,一直逃,嘴裡喊著小嵐哥,小嵐哥就在前麵,她歡喜極了,待要跑上去,卻見小嵐哥變成了妖怪。

不不不,是那妖怪化作了小嵐哥。

一片混亂,她哭著喊著,叫爹叫娘叫小嵐哥,可誰都不應。

突不出重圍,怎麼辦?

要麼被妖怪吃掉,要麼自己也變成妖怪。同流合汙。

怎樣都不好。

做了夢靨,大哭大叫,喚醒了睡在外堂的牡丹,牡丹跑進來,一聲聲小姐小姐的把她喚了回來。神回來了。

驚起一簾幽夢。

她模模糊糊聽見小嵐哥在唱,婉轉的腔聲,勾著她的心,可是轉身,什麼都沒了,妖怪沒了,小嵐哥沒了,空無一片。

大驚之後,虛汗淋漓。

外麵太陽高照,枝頭鳥兒嘰喳。回到了人世,又踏實又恍然。

“小姐可是做惡夢了?奴婢聽到小姐又哭又叫,就急忙跑了進來把小姐叫醒。”

又哭又叫嗎?

手一抹,都是淚水。天不怕地不怕的臨安知府的江大小姐竟然被噩夢嚇哭了,努力回想,夢境像雲煙,漸漸散去,什麼都抓不到。

什麼麽!

她討厭夢中的自己,竟然哭了,這般膽小懦弱。狠狠地甩開,擦乾眼淚,她以後是要做頂天立地的大人物,怎麼可以被小小的噩夢嚇哭,讓人看了笑話?

“爹爹呢?”

牡丹從櫃中取出小姐要換的衣服,一身淡綠色襦裙,江南看了它幾眼,帶著嫌棄,“不要,把我的長袍取來。”

“這,小姐,今個你還要出去啊?”這還得了,昨個老爺就發了大脾氣。

“我在家穿。”

坦蕩磊落。

她不要當女孩子,女孩子太弱,她要當男子漢,一身勇武的男子漢。

“牡丹姐,卿哥哥什麼時候才回來?”都離開半個多月了。

牡丹道“應該還有小半個月吧!”

這麼久。

早飯是些粥、包子之類,做夢費神費力,餓了,囫圇吞棗吃了一大碗,還兩個包子。肚子撐開,這下飽了。

牡丹命人收拾了碗筷,瞧著小姐,身又高了,臉又圓了,若是穿上女裝,好好打扮一下,定是可愛極了。

哎!

可憐夫人去世得早,老爺又公務繁忙,他們做下人的又不好管束小姐,才生了小姐這樣的脾性。瞧這一身錦色長袍,哪裡看出女孩家了。

作孽啊作孽!

牡丹跟上小姐的步子,昨個老爺警告過了,不能離開小姐半步。哎,她的小姐啊!

臨安知府府邸,金釘朱戶,畫棟雕甍,富麗堂皇,一個園子連著一個園子,一個長廊連著一個長廊,園子裡,各種奇花異草,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陽光萬丈,爭相沐浴,養精蓄銳,等待這一回的爭奇鬥豔。

小西湖,府內最大的一處園子,又稱玉壺園,是當年江天帥為博江南娘親徐玉嬌一笑而造,寓意一片冰心在玉壺。造園師借了西湖的奇峰秀巒、煙柳畫橋之景,博取了全國造園之長,因其自然,博以雅趣,假山真水與建築空間交融,湖光瀲灩,繁花似錦。

春天,牡丹如雲,垂柳如幕,鶯雀啼鳴,暖風蕩漾;夏天,千葉芙蓉,蟬聲沙沙,天上清涼儘瀉,人間炎暑消融,人間天堂。

江南遠遠便瞧見亭子裡立著一個身影,是了,是她爹爹。自從娘親意外走後,爹爹便經常來玉壺園,站在亭子裡,望著那波光粼粼的湖麵,睹物思人。

一定是愛得極深,一日日,永不厭倦。

活在回憶裡的人兒啊,總是讓人覺得幾多可愛,幾多淒涼。

“爹!”

軟糯的聲音喚回了他的神,回頭,恍然間,竟見到了久違的嬌兒,“玉嬌——”

“爹!”

哦,不是!

瞧著這張小臉,越來越有玉嬌的模樣了,人人都說她長得像父親,可是他就覺得不像,明明是像她母親多一些。

堵人思人。

“你娘啊,最喜歡春天的時候,坐在這美人榻上,看這片湖光水色,唱唱小曲,逗逗小鳥。”

隻羨鴛鴦不羨仙。

江南跑到美人榻上,左看右看,愣是沒瞧出一點詩情畫意來,天生的缺少藝術細胞。她轉身仰望著父親,這樣思念著母親的父親,最是慈祥!怎麼看怎麼都想拉拉他的胡子。

黑色長須,真的!

“哎呦!”

“哈哈哈哈——”

笑聲傳遍整個玉壺園,聽見了嗎,玉嬌,這是他們女兒的笑聲,多麼動聽!

江天帥抱起江南,在她屁股上重重拍了一掌。

“哎,疼!”

“知道疼啦!昨天爹爹怎麼說的?”

什麼怎麼說的?她記憶不好,睡過就忘的。

“牡丹!”

“是,奴婢在!”

“怎麼給小姐換的衣服,這衣服,是小姐能穿的嗎?”

牡丹“噗咚”一跪,“老爺,奴婢知錯了!”

“牡丹姐姐,起來!”哎,爹爹又在指桑罵槐了,“這是我的意思,與牡丹姐姐無關!”

“你若乖乖的,爹爹又怎會罵牡丹?”

“爹,我不想當女子!”

怪隻怪蒼天生錯了性彆。錯把兒郎當女嬌。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江天帥正要責備幾句,便見有奴仆小跑著過來,急急忙忙,出了什麼事?

“老爺!”

“何事?”

“何家何老爺前來求見,說有急事相求?”

“可有說什麼事?”

奴仆猶豫了一下,據實以報“聽說,何家大少爺不見了!”

何家大少爺?何士情。

那個不成器的整日隻知留戀花叢的浪蕩子。

“嗬,可彆是在哪個女人的床上。”

“聽說,何家一早就派人四處尋找,還是不見蹤影。”

原來他是想借官府的力量。

人口失蹤,本就是官府該管轄的事情。

“何士情,昨個我還見他在武林園聽戲呢?”江南想起來了,那會兒他還和其他幾人起了爭執,賞了玉蘭姐姐好大一袋銀子。

“武林園?”

爹爹的聲音在頭上響起,哎呀,心下一叫,掙紮著到了地上,“爹爹去忙,江南和牡丹姐姐賞園子去。”

賞園子?

整天喊著打打殺殺的人會乖乖賞園子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江天帥搖搖頭,踱步朝前堂走去。

養兒難,養女更難。

漫無邊際,一浪又一浪。

她在哪?

這是哪?

白玉蘭覺得自己成了海上的一葉扁舟,浪潮把她一下一下推至最高點,上來又下去,搖搖晃晃。海水打上來,拍在甲板上,重重的,打得她暈頭轉向,一個顛簸,直往水裡去。海水嗆進了耳朵,鼻孔、嘴巴,隻要是個去處,都能往下灌。

咕嚕咕嚕。

她掙紮著,被迫的灌入了幾口鹹腥味,越沉越深,不要,她還不能死。

她要回去,回去守著一方天地,等她的良人歸來。

他曾對天立誓,他此生隻愛她一人,待他金榜題名歸來,必定八抬大轎十裡紅妝迎娶她過門,補她一個盛世之禮。

他的良人啊,此生定再不相負。

神魂歸位,眼睛猛然睜開,刺目的白光逼退黑暗,青天白日。

那青天白日又被黑暗遮住,一張極其醜陋的臉,在她雙目三寸之上出現,天,他是誰?那稀疏油汙的發毛,滿麵的膿瘡像一顆顆巨大的蒼蠅屎,粘著在灰蒙蒙模糊不清的臉上,嘴裡哈喇子流下,那滿口的黃牙,惡腥的熏味直把她推入地獄。

十八層地獄,千刀萬剮。

身下毫無節律地湧動著,似墮入永無止儘的深淵。

她寧願上刀山,下油鍋。

“啊——”

聲音嘶啞,是絕望,恨不得立刻死去。

雙手亂打,軟綿綿的,毫無效果。乞丐一下子成了勇武的男人,一身都是力氣,找到了突破口,似要把幾十年的壓抑發泄而出。嘗到了甜頭,不肯放手。

他擒住她白嫩如藕斷的手臂,越動越快。

一生的恥辱。

讓她死吧!

咬舌自儘。

在陽世留下最後一滴淚,耳邊是那咿咿呀呀不斷的戲腔,台上的她風光無限,台下掌聲不絕,人人喊著叫著,“白玉蘭,白玉蘭——”

白玉蘭!

是誰?

“紅梅,等我,一定要等我回來——”

“紅梅,我的紅梅,隻屬於我的紅梅!”

“紅梅,我愛你!”

夢回前世,良人,她的良人!

良人未歸,她怎可死去。

不甘心!

天,你要我亡,我偏要存活給你看!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不能死!

雙手亂摸,一根棍子,是了,拎起棍子就往那令人憎惡的頭上打去。

去死!去死!

她此刻才知道,原來恐懼比無畏更具有爆發力。

鮮紅的血液流淌下來,一種顏色,偏生兩個極端,也如人一般,陰陽,明暗。天地萬物,都是如此。罪惡和喜慶同在,他死了,是惡,她活著,是喜;又或是,他死了,是喜,她活著,是惡。

一腳將他踹開,永不再想見到這般肮臟的東西。兩手都是血,退無可退,眼淚大滴大滴落下,意識不到自己哭了,使勁的在邊上那卷起的破草席上抹去自己殺人的血跡,仿佛抹去了,便可重生。

衣服一件件的穿上,臉色煞白,全身無力,是不是每種起死回生都是如此,耗儘全部精氣。

跌跌撞撞地出了這死胡同,重回了陽世。

街上挑擔的,拉車的,騎驢的,叫賣的,暖風吹來,生氣勃勃,喜氣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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