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是疼痛,劇烈的疼痛。
因為眼睛離大腦太近,麻醉劑不能大量使用。身體也被陶夭封住了脈絡,無法動彈。
不知什麼時候,他終於失去意識。
醒來時眼睛上已經蒙上了紗布,握著自己的手倒數第二根手指上有微涼的突起物。
“醒了?先喝點水。”頭部被微微抬起,杯子拿到嘴邊。
“很順利。”第二句。
然後。“鼬,如果我以後變得暴躁易怒,那一定是你的原因。”
他拉她到胸口,柔聲道“那樣的話,我也隻好認了。”
飯後是鼬洗碗。陶夭抱臂倚著門框,視線隨著他的身形來回移動。
他的動作很慢,並且小心翼翼。
即使心理上早有準備,行為上還是不能很快適應失去視力這件事情。
早上醒來習慣性地就去摸開關,碰到的刹那間隨即自嘲地一笑。
陶夭看在眼裡,並未聲張。她自問有沒有哪一個人足以讓她做到他這種地步。細細一想,答案是沒有。所以,她無法估摸他的想法。
就像現在。
他左右摸索,尋找著另一把勺子。其實它就在他的右前方,但是他卻數次都沒有碰到。
她終於忍不住出聲“往上一點。”
摸到了。他微微一笑“哦,在這裡。”
他怎麼可以笑得如此坦然?
鼬清洗著碗筷,背上貼過來一個人。
她把手插到他的上衣口袋裡,側臉靠著他的背,嘴裡呼出的熱氣慢慢滲過衣物,溫度由背抵及心中。
她不說話,他也繼續慢慢清洗,任由她的頭在背後隨著自己的動作輕輕晃動。清理完後,他直起身想要把碗碟放進櫥櫃,動作忽然就一滯。
“怎麼了?”她抬頭看他,隨即便明白。
伸出左手覆在他雙眼之上,查克拉幽藍的光澤包裹了整個手掌。
片刻,收回手,問他“還痛麼?”
“我沒事。”依然是那副不驚不慌的樣子。
沒事?眼睛要是疼痛到一定程度連帶大腦也會有麻木的感覺。
她從他手中接過碗碟,放進櫥櫃,道“你還是不肯說實話。”
他默然。
她單手在身後支著料理台,正對著他的臉,說“怎麼,向我開誠布公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嗎?”語氣少見地有些咄咄逼人。
他的手撫上她的肩,從耳邊滑到下頜處,答非所問“辛苦你了,這些天照顧我。”
陶夭一挑眉“不想讓我照顧一輩子的話,就乖乖把傷養好。”
鼬一下子就笑了,是真的笑,看得見整齊潔白的牙齒,臉上一片和煦。他拖長尾音說“呐,夭夭,一輩子啊……”
她心裡已經咬牙切齒,打掉他的手,甚至暗暗有些慶幸他看不到她現在的樣子。隻消片刻,換上無奈的語氣“有什麼辦法?戒指都收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是啊是啊,”鼬不遺餘力地點頭,重複她在夏日祭上的話,“那就得給我洗衣做飯打掃屋子了……”
什麼叫“禍從口出”,她可算領教了。再也忍不了了,衝上去作勢掐住他的脖子,“宇智波鼬!”
鬨過之後,鼬才抱住她,溫柔道“不生氣了?”
她“切”一聲,反問“木已成舟,生氣有用嗎?”
午後和紫衣走在二樓臨河的窗下喝茶閒聊。紫衣感覺她心有鬱氣,似不經意問道“可是那位宇智波先生?”
果然是過來人。
陶夭也不隱瞞,懶懶喝口茶“不然還會是誰?”
紫衣“嗬嗬”一笑。陶夭感慨美女就是不一樣,一個平常笑容就可以這般嬌媚動人。
她說“你們兩人在一起啊,若是順利,便是水到渠成一樣自然,不然就是很糾結的一對。”
“哈?”陶夭淡定不能了——聽到“糾結”二字從一位唇紅齒白的富家少婦嘴裡冒出果然是一件很糾結的事情,她指著自己,“我讓人糾結?”
紫衣伸出食指在她麵前擺擺,“不僅僅是你哦。”她微微湊近她,“宇智波也很聰明,所以啊,外界是不容易影響到你們的。你們之間要是出問題,一定是你們內在的問題。”
陶夭笑起來“你這是在誇我聰明嗎?”
紫衣翻個白眼——這個動作使得陶夭忍不住想提醒她注意美女形象“信不信由你,這可是過來人的眼光。”
“過來人?”陶夭故意往她的腹部瞥一眼,忍笑促狹道,“那過來人打算什麼時候讓我見著小侄子?”
紫衣非但不惱,反而有些欣喜,大方道“沒問題啊!等什麼時候他來報道了,一定通知小姨!”
毫不避諱。
說笑了一陣。陶夭想,這樣的生活,大體上就是她想要的吧。她一直都是幸運的。
即使後來不得不用幻術抹去了她這一段的記憶,她仍然真心祝福她。
陶夭也不是遲鈍之人,紫衣的話,其實一語中的。
兩個人本是兩個獨立的世界。在一起,世界有了交集,但是不可能重合——總有些事情是隻能由自己決定,而對方不能乾涉的。
她在最初的時候就向他許諾不會乾涉他對佐助的計劃——這是他早已寫好的命運,不能也不會改變。
而她,不覺間,已然越界。
“呐,鼬,”她靠在他懷裡說,“我答應你不乾涉你與佐助之間的事情。現在你的計劃也完成了,那麼是不是意味著我可以乾涉你接下來的事呢?”
抬眼看見他唇邊的笑,心中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但是看不到他的眼神,就無法確認她的猜測。說心裡沒有遺憾是假的。
“我接下來幾十年你都可以乾涉。”鼬這句話說得溫柔坦然,但接下來的一句話馬上證明陶夭果然還是了解他的。
他慢慢地,用一種低落的語氣說“當然,前提是夭夭你不嫌棄我的話……”
“所以啊,”她順順當當地接上去,“你要時時哄我,積極主動分擔家務,天熱給我扇風,天冷給我捂手腳……”
她一邊說著,忍笑已經忍得十分辛苦了,偏鼬還一本正經地點頭答應,於是終於笑倒。
說真的,胡桃哪敢要求這麼高?一切靠自己才是正道。家務麼?可以請鐘點工。天熱天冷?裝一台兩用空調,時時交足電費。哄?拜托,艱難時候無人落井下石就該額手稱慶了。
那麼,愛一個人就要愛他的全部?
不不,她沒有那麼偉大。
她和他在一起,是因為,她發現,失去雙目的宇智波鼬,仍然是她喜歡的那個宇智波鼬。性情依然。
在這個世界,大概因為沒有物質的顧慮,感情才可以這麼純粹。
鼬應該無悔,被這樣心甘情願地愛過。
他等她笑得差不多了,才認真說“以後我聽你的。”
“不不,”她擺手,“不要隨便給我承諾。我要的是行動。”
而後來,當她終於知道他的承諾有多重時,行動和代價,早已付出。
日子不緊不慢地往前推進。一個半月後,要不是他眼睛上還蒙著紗布導致形象不佳,陶夭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叫他出去買早餐了。
“其實我不介意,”鼬坐起身,“早晨出去空氣還不錯。”
她翻個身,嘟囔一句“那你去吧。”繼續會周公。
語氣之乾脆讓人懷疑之前“形象不佳”之語根本就是故意氣人的借口。
鼬卻隻是寵溺一笑,幫她掖好被角,順便揉揉她的頭發便去拿外套。偶爾還會不慎碰到撞到椅子凳子,床上的人依然徑自睡得香甜。
陶夭已經獨居數年,再加上本性也不是熱絡的人,即使是對戀人,也無法如他人女友那般熱切貼心。而鼬兒時便是溫柔兄長,後來的冷漠無情多是為情勢所迫而帶上的麵具,如今心願已經一一得償,再沒有什麼擔心和顧慮,反倒顯得比她更為溫情。
也罷,兩人在一起覺得安心合適便是好,誰會去想這些問題呢?
晚飯後手挽著手在青石板上散步,倒像是畫中人物——不僅僅是因為年輕。
“繪子,出來散步?村上先生還好吧?”
這個小村子隻有十幾戶人家,互相都熟識。他們剛住下時沒少受到猜測,但村民們很快也就接受了這對淡然恬靜的小夫妻,心裡多少還因為鼬的失明而抱有些許惋惜。
“三上太太,”陶夭微笑,“托您的福,還好。”
三上看看鼬“那就好。”
鼬微微頷首“多謝費心。”
他們在這裡是村上侑和村上繪。隻不過村子的婦人小孩更多是把她稱作“繪子”和“繪子阿姨”,而稱他卻是“村上先生”。大概鼬身上留有的凜然氣質仍然叫人不那麼容易接近。
寒暄之後,他們兩人繼續散步。
鼬突然問道“怎麼想到村上這個姓氏的?”
“因為我們住的地方啊!”陶夭回答得理所當然。
住的地方?鼬一頓,隨即忍不住笑道“那樣的話叫‘村下’才對。”
“誒?”她轉頭看他。
“我們住在村子的南麵,北麵才叫上……”他又好笑又無奈她還是那樣不辨南北。
“哦……這樣啊……”她恍然大悟似地點頭,“那明天我們改姓村下吧……”
“……”
如果她不是故意的,他宇智波鼬真願意改名叫村下侑。
總之,不管是村上還是村下,此後,忍界便再無宇智波鼬與陶夭這兩個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