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煦!
章惇微低著頭,一言不發。
趙煦將這道奏本放到一旁,忽然道“大相公,十四妹在章府可還好?”
章惇躬著身,道“公主賢惠明理,全府上下,頗為敬意。”
趙煦點點頭,??道“陳皮,你送大相公出宮,好生照料,出了事情,唯你是問!”
“是。”陳皮應著道。
“臣告退。”章惇緩慢起身。
趙煦目送章惇離去,目光再次趙挺之的奏本,招來一個黃門,??低聲道“去,告訴陳皮,??將朕當年與大相公說的,絕不相負的話,傳出去,傳給趙挺之聽。”
“是。”黃門應著,快步出去。
趙煦看向門外,良久,輕輕吐了口氣,站起來,自語道“這天氣,越來越悶了。”
陳皮的動作還是很快的,一些聲音在宮裡流轉,就傳到了政事堂。
趙挺之聽到消息,神情變了又變,最終默默無聲。
李清臣這會兒,站在政事堂外,看向宮門。
章惇剛走不久,??並沒有來政事堂,也沒去青瓦房。
他擰著眉,一臉冷漠之色。
他心裡已經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世人都傳言,他是章惇的繼任者,未來的大相公,但眼見章惇半隱退,他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晚間。
宮外一處不起眼的酒樓。
趙煦躺在床上,李清趴在他胸口,撒嬌道“你就座椅首詞嗎?多少年了,你就給我寫一首嗎?”
趙煦的右手在她背上,笑著道“要好詞,你爹不行嗎?你覺得你爹不好,你爹的同門,秦觀寫的極好,再不行,你師公東坡先生,我去給你要幾首。”
李清皺鼻子,哼了一聲,道“那我就讓我爹知道我們的關係!”
趙煦笑了,道“想進宮了?”
李清俏臉猶豫起來,??趴在趙煦胸口不說話。
趙煦也不在意,??李清不想進宮,??想自由一點,他也由著她。
這會兒,章家東府。
章惇,章家兩人坐在屋簷下,看著清涼與色,小酌閒談。
有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在不遠處路過,章楶忽然睜大眼睛,道“那是誰,我怎麼沒見過?”
章惇看了眼,道“章援的孫子。”
章援,章惇的第四子。
章楶輕輕點頭,道“章援的孫子都這麼大了。”
章惇神色不動,躺在椅子上,靜靜看著月色。
外麵都說他快不行了,實際上隻有他自己知道,他身子骨還行,思維也很清晰,沒有老糊塗。
章楶瞥了他一眼,道“消息是宮裡傳出來的,應該是故意傳給趙挺之聽的。”
章惇一動不動,道“我知道。”
章楶也看向月亮,道“這些話,確實是官家當年親口說的,這些年過去,已經沒人記得。官家這個時候放出風來,是想給你我一個善終。”
他們都是古稀之人,身體再好也活不了多久,離開朝堂,是必然的。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但有些人心急,希望送他們一程。
趙挺之一而再的彈劾章惇,是看到了這一點,認為章惇是將死的病虎,不足為懼。同時,近來因為變法的諸多問題不斷累積,需要有人來承擔。
最合適的,莫過於章惇這個宰執了。
這也符合朝野太多的人想法,一旦章惇被趙挺之參倒,那麼,他將是順理成章的下一任宰執了。
章惇伸手拿起一杯酒,輕輕啜了一口,道“你我若是善終,我們章家就沒有善終了。”
章家眉頭先是皺了下,旋即明白了。
王安石死了那麼多年,還有無數的口誅筆伐。章惇在位,得罪了太多人,一旦章惇與章楶死了,無依無靠的章家,會被撕成碎片。
“你想怎麼做?”章楶道。他這個年紀,已經看破生死,不在乎自身,可他的一眾家人,他得顧全了。
“我已經安排了。”章惇淡淡道。
章楶看著他的側臉,便沒有再問。
與此同時。
陳皮帶著一道奏本,急匆匆敲響了趙煦的門。
趙煦與李清已經睡了,聽到敲門聲,李清嘟囔一聲,翻過身。
趙煦披好衣服,打開門。
陳皮連忙低聲道“官家,出事了,有人去禦史台,狀告大相公貪瀆修河款三十萬貫。”
趙煦沒有接奏本,奇怪的道“這種事不是時常有,有什麼特彆的?”
陳皮緊繃著臉,越發的低聲道“證據確鑿。”
趙煦臉色微變,接過彈劾奏本,發現是工部一個員外郎彈劾的,羅列了章惇貪汙修河款的時間,地點,經手人,甚至於,還有賬本!
趙煦神色變得難看,冷聲道“又是趙挺之搞出來的?”
陳皮道“小人不知,已經讓皇城司去查了。”
趙煦心裡怒氣湧動,冷哼一聲,合起奏本,大聲道“回宮。”
陳皮應著,沒看屋內,跟著趙煦離開。
屋裡的李清聽的一清二楚,本來還想再睡,忽然間驚醒,急急的穿衣服,跟著離開了酒樓,返回李府。
趙煦坐在馬車裡,搖搖晃晃間,忽然間又拿起這道奏本看。
良久,他忽然從心底長長吐了口氣,輕聲道“原來是這樣。”
駕車的陳皮沒有聽清,回頭看著。
又過了一陣子,他聽到趙煦有些落寞的聲音,道“不用查了。”
陳皮不明所以,應著道“是。”
趙煦到了宮裡,就知道,蔡卞,王存,趙挺之,林希,李清臣等人已經在等著了。
趙煦進來的時候,一個個全都麵露憂色的抬手見禮。
趙煦擺了擺手,麵無表情的椅子上坐下。
趙挺之連忙就道“陛下,此事,絕非臣所為,請陛下明鑒!”
他想章惇離開是真的,沒有藏著掖著,但這樣構陷的事,不是他做的。在宮裡剛剛放出‘君臣不疑’的消息,趙挺之要是這麼乾,簡直就是是找死。
蔡卞不理會他,抬起手,沉聲道“官家,臣絕不認可這件事。大相公素來品行端正,絕不會貪瀆修河款。”
李清臣更是直接道“官家,臣願以闔府一百餘口性命作保,大相公絕對是被陷害的!”
林希漠然的臉上,都是肅色,道“臣也願作保。”
王存沒有說話。
在他看來,不管這件事真假,章惇非走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