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雅燒了水,給他們泡茶。
茶是極品大紅袍,香氣四溢。
杜采歌和這位昆曲大師談笑風生,聊得漸入佳境。
雖然他不敢班門弄斧,說話措辭較為謹慎。
比如他肯定不敢去深入剖析一段戲,那純粹是關公麵前耍大刀,貽笑大方。
但他也不至於唯唯諾諾到不敢表達觀點態度之類的。
在他樸素的觀點中,眼前這位是大師沒錯,但他自身也不差,還不至於說在大師麵前沒有發言權。
他認為,他的審美意趣,他的藝術造詣,雖然不是在昆曲這一領域,但相信也能作為他山之石,給何老太一些啟發和靈感吧。
就如同他在勸說許清雅時說的那番話,當然不是純粹的忽悠。
他是真的認為,出演電影的經曆,對於昆曲演員來說,是能夠觸類旁通,因此而受益的。
當然,杜采歌覺得,大概得許清雅的昆曲修為到了接近大師的境界,才能真正有所裨益吧。
否則的話,正如何老太所說,去演出電影不過是讓她分心,浪費時間而已。
她連基礎都還沒完全打好,拿頭去觸類旁通?
不過杜采歌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是在忽悠。
最多算是在畫餅。
出演電影肯定是對你有好處的。
你沒感覺到好處?那是你功力還不夠深,不怪我哦。
因為有著這份自信,所以杜采歌在何老太麵前侃侃而談。
“其實我覺得,昆曲的最高藝術成就,就在於《牡丹亭》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複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豈少夢中之人耶?我們現在看來覺得稀鬆平常,甚至覺得誇張。但在那個禮教吃人的年代,這立意就是非常高了。可歎,可歎。”
“牡丹亭不僅僅是其音樂已經到了大成之境、敘事結構和敘述手法都已經非常完美,唱腔、步法、身段都已經無可挑剔。尤其是其辭章之美,是所有彆的曲目都無法媲美的。”
“俯首采擷,句句都是經典。”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還有哪個折子能有這般美?”杜采歌並不是念白,而是唱出來的。
是模仿著他曾經看過的白先勇排的《牡丹亭青春版》所唱。
與許清雅的唱法略有區彆。
不過何老太並沒有指出他的唱法不對,更沒有批評他唱得難聽,而是目露欣賞之色:“看得出你是真心喜歡昆曲,能夠自己唱上幾句,比一般人好多了。沒錯,這一段唱詞確實太美了。咱們學昆曲的,遊園驚夢是必學曲目。”
杜采歌又唱了一段“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然後是非常經典的“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閒尋遍。在幽閨自憐”,“和你把領扣鬆,衣帶寬,袖梢兒揾著牙兒苫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這好處相逢無一言”。
這一段,是描述杜麗娘與柳夢梅在夢中共赴雲雨。
唱這一段時,許清雅用手指在嬌嫩如雞子的臉蛋上劃了劃,意思是“你羞不羞啊!”
何老太卻是沒說什麼,男歡與女愛,都是人倫大道,有什麼好羞的?
情到濃時,本就是人間最美的風景。
這既然是唱詞,就是給人唱的。
聽的人,需得去好好去體會其歌詞、其聲韻之美。
如果連這都要去批判、戴著有色眼鏡去看,那隻能說是心太臟了。
何老太笑道:“作為業餘愛好者,你算是唱得不錯了。”
當然,她心裡其實是覺得,杜采歌的唱腔連“不錯”的邊都沒挨著。
不過隻要這小杜能喜歡昆曲,願意為昆曲做些實事,拍一部記錄昆曲之美的紀錄片,那就是善莫大焉。
她小小地拍個馬屁,倒也算不得什麼。
杜采歌還是有自知之明,搖頭失笑道:“何阿姨可彆笑話我了,我這算什麼不錯?哪怕是剛學了一年的孩子也比我唱得好百倍。”
何老太溫雅地笑了笑,沒繼續捧他的臭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