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我的夥伴!
五十三珍珠難產
前院由於失去了來望,院子裡感到死氣沉沉的,沒有了以往的那種溫暖、融合的氣氛,但是人們的生活還要繼續,各項生產勞作也要繼續,不久,馬鐵匠就開始繼續打鐵了,前院裡又傳來了叮叮當當的打鐵聲,隻是馬鐵匠好像老了幾十歲一樣,頭發幾乎全白了,人也瘦了很多,以前的打鐵服穿在身上,空蕩蕩的,身體像不著邊際的乾蘿卜,在寬大的衣服裡遊蕩,眼睛也像掉進了深井似的,隻有突兀的眼眶,暴露在麵頰之上,他好像也瘸地更厲害了。
沒有人再提起來望,仿佛他從沒有來過塵世一樣,但我知道,他們並沒有忘記,隻是不想讓大家難過,尤其是馬鐵匠。唯有柱子,每次我一到前院,他就對我說
“黃毛,你是找來望的吧,他不在,他已經死了。”
我聽後,不由自主地去看看馬鐵匠,馬鐵匠除了臉上抽搐了一下,再沒有任何反應,他的鐵錘依然掄得很歡,但是明顯力不從心。
來望的兩隻小狐狸,在來望死後第二天就被打柴爺送到了山裡,至此再無人見到那兩隻小狐狸。
自打珍珠去年春節結婚,距今也有一年多了,她那大腹便便的肚子,和她秀長的身軀很不成比例,像是扣在她肚子上的一口大鍋,每次她扶著腰走過我的身邊,我都不由自主地退到一旁,生怕由於我的不小心,會撞斷了她的腰,而她的肚子像是要送給彆人似的。
不久後,珍珠就要分娩了,但是她分娩的時候,我並不知道,是啊,我隻是一個小孩子,誰會把這樣的事情告訴給我呢,等我知道的時候,她已經死了,以下的情況都是我從大媽,或者彆人那裡聽來的,不一定詳儘,但一定是真實的,因為,這些情況還沒來得及加工,都是最初所見者的敘述。
珍珠是打柴爺和打柴奶唯一的孩子,百般疼愛,珍珠從不到田裡勞動,所以身體也就比較孱弱,再加上孕後打柴奶更是變著花樣給珍珠作吃的,另外打柴爺還專門買了一隻奶山羊給珍珠滋補身體,他們也擔心由於珍珠身體的孱弱,會對生產不利。事情總是有兩麵性的,有好就有壞,這些營養,一方麵補了身體,另一方麵,又使得體內的胎兒過大,造成了珍珠難產。
那時候,鄉村醫療條件達不到,產婦都是在家裡生產,助產婆無非都是自己的親媽和婆婆,它們所有的急救措施,和所謂的經驗,無非就是自己生孩子的那些有限的常識,這就碰運氣,一旦遇上難產,那隻有聽天由命的份了。珍珠還好,在掙紮了一天一夜,雞叫三更的時候,打柴爺找來了鄉上醫院的醫生,在醫生的幫助下,最終產下了一個男孩,可惜孩子沒有了呼吸,身體青紫,孩子死了,雖然讓人難過,好在大人還平安,大家終於鬆了一口氣,誰知,他們心存僥幸的念頭剛剛消失,珍珠一頓猛烈的咳嗽,情況急轉直下,瞬間血如泉湧,醫生呆呆站在床邊,然後木訥地轉過身對打柴奶說
“把你的丈夫叫進來。”
打柴爺進來了,醫生說
“有什麼話就趕緊說吧,再遲就說不了了。”
打柴爺和打柴奶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醫生搖搖頭又說
“人很快就不行了,趕緊說吧。”說完就向外麵走去。
“醫生,你再救救吧,死馬當活馬醫。”打柴奶扯住醫生的衣袖說,“我就這一個女兒。”她的聲音不住地顫抖,在極力而艱難的抑製自己的哭聲。
“醫生,要不我這會就套車送到縣城去。”打柴爺說。
“來不及了,就是這會支起手術台都沒用。”醫生又搖搖頭,“這是產後出血最危險的那一種,也是最快的,即使刻手術還需要大量的輸血,這些鄉裡的醫院做不到,你送到縣城,人早就沒了。”醫生又望了望躺在炕上的珍珠,對打柴爺說,“趕緊說吧,人很快就會昏迷的。”
打柴奶一聽,“哇,”的一聲哭了,讓人驚愕的是,打柴爺抬手就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打柴奶瞬間沒了哭聲。
打柴爺走到炕邊握住珍珠的手說
“孩子,彆擔心。”
珍珠輕輕笑了一下,用另一隻手握住打柴爺的手,虛弱無力地說;
“爸爸,我都聽到了,”她又轉頭對打柴奶說,“媽媽,我走之後,你不要太難過,和爸爸好好的過日子,我在那邊也高興。”
打柴奶點了點頭,大顆的淚珠吧嗒吧嗒地掉在炕沿上,珍珠繼續說道
“我最怕你每天絮絮叨叨的,又哭個沒完,那樣對爸爸也不好,”她頓了頓又說,“那樣我也會很難過的,答應我,媽媽,好好的。”
打柴奶繼續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珍珠又把頭轉向了打柴爺,用更加虛弱的語氣對打柴爺說
“爸爸,我這一輩子雖然短,但是我很滿足了,你給了我很多人一輩子都不能得到的幸福,爸爸,我欠你的,來世償還,下輩子,我還當你的女兒。”
打柴爺淚如泉湧,一邊撫摸著珍珠的頭,一邊把她摟進懷裡說
“孩子,你不欠我的,你那麼懂事,爸爸有你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爸爸,好好地活著,”珍珠看見打柴爺沒有反應,繼續追問道,“答應我?”
“好的。”打柴爺點點頭。
隨後珍珠的丈夫也滿含熱淚地給珍珠告彆,珍珠告訴他,讓他在自己死後,不要太難過,他可以再找一個。
這個像鐵塔一樣的蒙古漢子,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淚水,張開嘴巴,仰麵哭了起來。
不久,珍珠就陷入昏迷,正如醫生所說,很快就走了。
打柴奶一下子就昏倒在地上,眾人手忙腳亂地去搶救打柴奶,喊的喊,掐人中的掐人中,終於把她救了過來,她“哇”的一聲又沒聲息了,好一會兒,她才換上了一口氣,打柴爺麵如土色地癱坐在一旁,半天後,他想抽個煙鬥,可是手抖的竟掏不出來,眾人幫他點上,打算扶著他走出窯裡,可是他卻站不起來了。
好久,他才將自己的雙腳挪出珍珠的高窯,卻下不了台階,就一屁股坐在台階上抽煙,他的嘴唇哆嗦的似乎連煙嘴都咬不住,手更像篩糠一樣,他的發抖,讓人害怕,害怕他也會將自己抖沒的。
高窯裡,打柴奶的哭聲撕心裂肺,一聲一聲像要劃破破曉前的天際,前院陷入一片悲傷的海洋。
珍珠的確是個好姑娘,鄉裡鄉親都十分喜歡她,她溫柔漂亮,曾是當地無數小夥的夢中情人,她的秀技,在當地又是無人能及,有多少婦女討教於她,她的死,仿佛就是每天開在門前的豔麗的牡丹花,美麗養眼,忽然有天,它頹然折落,讓人倍感不適,在最美年華裡逝去,也讓人無限地歎惋,仿佛一顆明亮的星辰,當我們正在遙望它,欣賞它的燦爛的時候,忽然隕落,這會讓所有欣賞它的人都感到遺憾。
珍珠的葬禮也辦得相當隆重,打柴爺幾乎傾儘家財,舉辦了當地最高規格的葬禮,最後,珍珠被安放進那個打柴爺從縣城買來的厚重的柏木棺材裡,抬出了前院。抬出前院的那一刻,讓在場的所有人淚目,打柴奶像發了瘋一般撲向棺木,當人們費勁氣力的將她拉開的時候,她又昏了過去,人們七手八腳地去救她的時候,一邊的打柴爺像一團棉花一樣悄無聲息地癱軟在地,於是又有一撥人去救打柴爺。珍珠的葬禮人並不多,但是悲傷的氣氛卻比任何葬禮都沉重,我終於明白了人們為什麼都不願參加年輕人的葬禮,因為誰都不願意看到白發人送黑發人,那種悲哀,那種同情,是每一個有感情的人所無法承受的,那種痛是痛在心裡,深入骨髓,那種壓抑,使得每一個人都想放聲嚎哭,甚至會讓我們產生一種,想把自己睡進棺木裡,從而喚醒那個可憐的、年輕的生命的衝動。總之,參加一次年輕人的葬禮,會使得我們對生命重新去審度,不管我們從中會獲得什麼樣的認識,是積極的、珍惜的,還是渺小的、頹廢的,但是,對我們的影響將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存在,那種記憶,一生都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