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洲身影沉沉,臉上掛著一貫的清淡笑意“我不殺他,就是反過來他邦陸振華殺我。”
阮舒默然。
黃金榮在這時從廚房裡滿載而歸“欸,丫頭你回來了?正好到飯點!快去洗手我們開飯!今天給你做了板栗燒鴨!新添的菜式!很好吃的!”
放下盤子到餐桌,他又轉眸望向陳青洲“青洲你也一樣,當哥哥的就不需要我特意提醒了。彆站著!”
“好的榮叔。”
“好的榮叔。”
阮舒和陳青洲異口同聲。
黃金榮一聽,當即樂嗬上臉“你們兄妹倆越來越默契。”
阮舒和陳青洲無聲地對視一眼,沒有接茬。
晚飯結束後,阮舒便提出要回馬以的心理谘詢室。
黃金榮原本高高興興地要找她去院子裡納涼聊天,聞言臉上的表情立時聳拉下來,欲言又止著覷了覷陳青洲。
陳青洲沒有阻攔她,一番叮囑“嗯,要回去現在回,天色還沒有太晚,不要耽誤了。路上開車小心。”
黃金榮一陣失望,但礙於相親一事的嚴重後果,他還是違背自己真正的想法而選擇接陳青洲的腔“對,青洲考慮得周全,要走現在走。我去把剩下的板栗燒鴨給你打包帶走。”
扭頭他朝周圍搜尋兩眼,詢問管家“榮一那小子呢?咋沒見他人?又出門辦事?我還想讓他送丫頭過去停車場。”
陳青洲微抿唇“榮一去醫院了。”
阮舒心中了然。
黃金榮亦會意“那我自己送。”
“不用了榮叔,沒必要。”阮舒莞爾,“一小段路而已。”
黃金榮卻執意“我正好要去散個步。”
阮舒略一遲疑,記起一事來,便未再拒絕。
今晚的氣溫還好,不至於悶熱,迎麵有微風,而且兩人撿了條林蔭石子路穿行,更涼快些。
黃金榮心情愉悅舒暢,止不住地感歎“我就念想著啥時能再和丫頭你散步。可想可想了。”
阮舒被他的語氣和措辭萌到了,不由微彎唇角,轉了轉心思,抬起手,虛虛地搭上他的手臂,姿勢未必多到位,但看起來已儼如女兒挽上父親的臂彎似的。
黃金榮喜上眉梢,兩抹如刷的八字眉撇得老高,洋溢出一股“我也有閨女”的得意,不瞬又遺憾“可惜今天這條路離側門遠了些,沒法再給你買糖人。”
阮舒正愁該如何順其自然地扯到話題上,聽言趁勢便問“榮叔,你是以前經常給強子買糖吃麼?所以現在才老愛提給我買糖人。”
“可不就是嘛……”一提起死去的兒子,黃金榮不可避免地低落一分,道,“我家強子很愛吃糖,每天都要揣幾顆糖在口袋裡。他媽媽擔心他蛀牙,監督了他好一陣,要邦他戒糖,我就偷偷給他買,所以他總說我最疼他,他也最喜歡我。”
“他……”阮舒躑躅著,組織語言,“我聽陳青洲簡單提過,說是因為仇家報複,所以才……”
“嗯。”黃金榮神色黯淡,“要在道上混,逃不過你砍我我砍你。那會兒七七八八的邦派數量比現在多多了,也不如現在勢弱,經常有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和青邦對著乾,而且他們不像警察。警察有警察的紀律,不會去傷害我們的家人。所以早年,我們防其他邦的人,比防警察要累。”
“我自認為已經足夠謹慎,把他們母子倆保護得很好。可我不過隨璽哥出海了四五天,一回去就……”
往事沉重,黃金榮約莫回憶起難以回首的畫麵,因此表情痛苦,待他再睜眼,眼底滿是陰冷和凶狠“他們殺我妻兒,我就讓他們親眼看自己的妻女被人糟蹋。”
這一瞬,阮舒感受到的是他渾身濃重的戾氣,連他的臉仿佛都是陌生的。
不過很快他便收斂神色,安撫性地拍拍她虛搭在他手臂上的手背,藹色道“丫頭彆被嚇到。榮叔不該和你講這些。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沒關係。”阮舒輕輕搖頭,故意微揚起眉梢,淺淺地笑,“我可不會隨隨便便就被嚇到。”
黃金榮朗朗地笑,笑聲沉厚“也對,我們丫頭的膽量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女孩能比的。”
阮舒小心地繞回去話題“榮叔,你什麼時候去祭拜他們,帶我一起去。他們的墓地在海城的吧?”
“丫頭你有心了……”黃金榮十分動容,沉默了一下,聲音很悶,“他們沒有墓地。”
嗯?阮舒擰眉,聽他繼續道“他們……是剁成了肉泥喂狗……我趕去之後,隻撿回了他們被咬爛的衣服和半截骨頭……”
“榮叔,你都沒見到他們的屍體,怎麼確定他們死了?”阮舒好奇相詢。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一開始也不願意承認那是他們母子。但不是有啥dna鑒定?”黃金榮微仰起臉,高望夜空,“我曾幻想著一切都是夢。等我一覺醒來,就能看見他們回來了,告訴我他們隻是出遠門走親訪友了……那段時間,我天天守在家裡,都要魔怔了。還是璽哥揍了我一頓,把我揍清醒的……”
阮舒神色微凝,消化著他的話。照他所說的情形,漏洞還是很多的,另有內情的可能性完全存在。或許強子真的還活著,或許那個身、上頂著胎記的林璞真的就是強子。
那些疑慮全部都還弄不清楚。但現在最重要的是要確認那個胎記,確認“林璞”和強子是不是同一個人。
怎麼確認?——她直接去問“林璞”顯然不行,那麼,就隻能找個機會讓黃金榮和“林璞”見上一麵,最好要是能讓黃金榮看見“林璞”後腰胎記的地方。
而且這事兒暫時不能告訴黃金榮實情,否則萬一空歡喜一場,豈不令黃金榮傷上加傷?
這事兒光靠她一個人恐怕還真辦不來。
腦子裡閃過陳青洲……阮舒顰眉。畢竟事關黃金榮,她也隻能找他商量了。
思緒轉了一圈,她發現,明明當初搬去馬以那兒想好了要和他們全部保持距離,結果無論和傅令元還是陳青洲,兩邊她其實都還因為各種原因糾纏在一起……
……
驅車回到心理谘詢室差不多八點半,停好車在車庫,阮舒拐出來,發現院子裡的燈竟然還亮著。走過去一瞧,看到了葡萄架下馬以的身影。
他的生物鐘素來很準。阮舒不禁狐疑“還沒睡?”
走近了才看清楚,他搬了一張小矮凳坐著,跟前是好幾盆的花,他戴著手套,彎著腰背,手邊還有些空花盆、土塊、灑水壺等物品,在給花盆的花鬆土和換花盆。
而有兩盆花的模樣怪眼熟,阮舒自是記得的,正是她那回在這裡找科科,不小心撞翻的。
出於愧疚心理,她蹲身到他麵前,碰了碰兩盆花的花枝,笑了笑“都還長得好好的。”
“這個點還忙?怎麼不白天再弄?”她繼而問。
馬以沒有停下手中的活計,也沒空抬眼看她似的,反問“你的事情處理好了?”
“嗯。”阮舒兩隻手臂抱住自己的肩,瞅著他的手抓著剪刀靈巧地給花修剪枝葉。即便隔著手套,也可窺一斑他的手形,纖細修長。如果沒記錯,還很乾淨。
和傅令元的手不一樣。
他的給人輕巧感。
傅令元的手……很結實,很有力量,握上去的時候,摩擦著厚厚的繭子,有點像熊掌……阮舒不禁微眯起鳳眸。
馬以有所察覺地打破沉默“還有什麼事?”
斂回思緒,阮舒抿抿唇,視線從他的手,移回他的臉“想以病人的身份,討教你一個問題。”
“問問看。”馬以給他自己留了餘地。
“你有過讓你難以割舍的人嗎?”阮舒啟唇。
馬以這才抬起臉,鏡片後的眼睛帶著研判盯著她看。
阮舒躲閃著稍撇開臉,避免和他對視,淡聲解釋“不是要打探你的隱私。我隻是……隻是……”
沒“隻是”出來,她找不到合適的言語來表達。
不曾想,馬以非常不給麵子,也不體貼地揣摩一下她的心理,張嘴就冷冰冰“作為醫生,我沒必要回答這種問題。”
阮舒噎了一下,轉口問,“那以朋友的身份?”
馬以抬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作為朋友,我不想回答。”
阮舒“……”
馬以低回頭繼續修剪他的花枝,一副並不願意再和她交談的模樣。
他這個樣子一點都不可愛。她反倒懷念過去他給她治病的時候,他每次都耐心地聽她嘮嗑,並且引導她多和他溝通。
應該是因為現在和他講話無需繳費了吧。畢竟他一小時好幾千塊。
小氣鬼。阮舒翻了個白眼“晚安。”
回到三樓,條件反射地先去查看紙盒子,發現空空如也,才記起科科已經交給晏西寄養了。
獨自安靜地在地毯上坐了片刻,手指無意識地摸著腕上的玉髓子,周身環繞著窗外的蛐鳴蟲叫,她隱約感覺有點孤獨。
習慣這玩意兒,還真不能隨隨便便地養……
嘲弄一勾唇,阮舒不由自主地腦補科科應該和阿針在一起玩耍,樂壞了它吧?
而它爸爸……
突然便記起下午在傅令元的病房裡,那個小雅離開前曾說過一句晚上再來陪。
晚上再來陪……
所以現在,那個小雅又守在他的病床邊了……
她卻連去看他都要偷偷摸摸……
阮舒隻覺猛地胸口悶一口濁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