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舒傅令元!
天空微微暗,外麵下起了毛毛細雨。
老式庭院,門口的圍牆上爬滿了藤蔓,牆下種滿了薔薇花,擺放常青的盆栽。
傅令元把之前在裡麵想抽而沒有抽成的煙拿出來點上,獨自吞雲吐霧,仔細側耳,隱隱約約有格格咯咯咯的笑聲傳出。
眼裡光澤流動,唇角狀似漫不經心地一彎,傅令元將差不多抽完的煙頭扔地上,腳尖碾壓上去,在地上狠狠戳了兩下,旋即舉步走入毛毛細雨中。
回到彆墅,邁在門口的台階上,便可聽聞趙十三的粗嗓門“沒事!不要說胸口挨一顆槍子兒,就算再多挨上兩槍,你爺爺我照樣能逢凶化吉!”
傅令元從門堂跨入大廳,看到趙十三邊講著話,邊搭配上用力拍胸脯的動作。
“要不說十三你是我們哥幾個裡頭最皮糙肉厚的!”二筒附和。
“可不就是皮厚啊!老豬皮都比不上他!”栗青照舊拿話損他。
瞥著站在一旁的九思,趙十三有點急眼了“什麼老豬皮!你才老豬皮!你全家都老豬皮!”捋了袖子擺出要修理栗青的架勢。
栗青機智地躲到九思身後,拿九思當擋箭牌,和趙十三逗著玩兒。
沒兩秒,栗青指著傅令元的方向喊“老大!”
“又故意使詐耍我呢是吧?”趙十三質疑,打人的動作和罵人的話均沒停,“老大你媽逼!這回我一定不上你的當!”
“傅先生。”九思和二筒在這時也齊齊躬身。
趙十三即刻渾身僵滯,僵滯地轉過頭來。果真看到是傅令元,他吞咽了一下口水,表情發著白,兩隻垂於身側的手臂緊緊地貼住褲縫,硬著脊椎原地抬頭挺胸立定站直,冷汗涔涔地問候“老、老大!”
栗青捂著嘴偷偷地樂。
傅令元雙手背於身後,不疾不徐地兜著步子轉悠至趙十三,表情不苟言笑語氣不冷不熱地“嗯”。
非常簡潔,一個字不多餘。使得趙十三愈發緊張,暗暗地瞪栗青。
“傷都好利索了?”傅令元鎖眉,黑眸冷沉。
“回老大,都好利索了!”趙十三撐著十足的中氣。
“現在如果讓你上山去打一頭牛,你能打下來?”傅令元仍肅著臉。
趙十三“……”懵住,很快進一步昂首挺胸地回答,“好的老大!我馬上就去!”
一旁的栗青插話“老大,彆說牛,我看就算是老虎,他也能打下來!”
“是麼?”傅令元煞有介事地看著趙十三。
趙十三應著頭皮應承“是!”
傅令元稍抬眉梢“嗯,看來是恢複了,腦子也恢複成一根軸。”
栗青徹底憋不住,哈哈哈地出了聲,二筒同樣滿麵笑意,連九思都明顯忍俊不禁。
趙十三“……”
傅令元收起故作深沉,斜斜勾唇“行了,回來了就做事吧,老虎自有武鬆去打,不需要你。”
“是,老大……”趙十三的聲音霎時細若蚊蠅。
栗青搭上他的肩膀,笑臉沒有完全收起,抬起一隻手握成拳伸向他“歡迎康複回歸。”
線條粗獷的臉一紅,趙十三也握一隻拳頭,回應他的拳頭。
一碰之下,栗青卻是立刻疼得直縮手“你個二愣子!那麼使勁兒乾什麼!把我整隻手臂都給麻了!”
趙十三冷哼“讓你故意使壞。”
栗青“……”臥槽,所以剛剛他算是被趙十三耍回去了?
傅令元眼裡閃過一絲笑意,吩咐道“準備準備,明天去趟靖灃。”
栗青和趙十三立時停下打鬨,也不多問,隻管應承“是。”
暫且沒其他事,傅令元略略頷首。
幾人正準備散了,便見小雅從廚房裡出來,招呼著問“特意煮了荷葉茶,都喝一點解解暑氣吧,這兩天氣溫高得厲害。”
邊說著,她已然讓傭人一杯杯地盛上,包括給駐守在門堂外的手下們也全都有份。
大家不好拒絕,栗青帶頭致謝。
小雅溫柔地笑著,親自送了一杯到傅令元麵前,體貼相詢“傅先生傍晚沒在家裡吃飯,不知道你是否食過,一直讓廚房溫著菜,要不要——”
“不用麻煩了。”傅令元婉拒,眉宇間露出一絲倦怠,茶杯也並沒有接,輕輕拍了拍她的胳膊,“辛苦了。以後不用再做這些。”
“沒關係。”小雅輕輕搖頭,表情有點靦腆,“每天在家裡也挺閒的,總要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那就報班學瑜伽,學舞蹈,學插花茶道,隨便你的興趣,想乾什麼都可以。”傅令元不起波瀾。
小雅仰頭看著他,感激道“好,謝謝傅先生,我會挑挑看。”
傅令元未再多言,兀自邁步上樓,聽到外麵的手下進來還杯子“謝謝小雅嫂子周到,每天照拂我們,我們真不好意思。”
“沒關係,你們都很辛苦。”小雅十分不好意思。
“夫人。”廚房裡的傭人出來尋她,“已經照你的吩咐把那些帶梗的荷葉煮沸。”
“好,麻煩了,接下來交給我。”小雅和善地笑,跟著傭人進去廚房。
傅令元眼睛又黑又沉,深不見底似的。
…………
晌午剛過,天空明晃晃亮。
車子駛入靖灃縣內,最終在關公廟前。
栗青從外麵幫忙打開車門,傅令元下車,眯眸環視一圈——自從關公廟落成開光典禮剪彩結束之後,頭一次過來。
視線在劃過不遠處山牆的石雕壁畫時停住,眼前閃現一抹紅色的身影(可回顧第109章)。
瞳孔微縮,傅令元遙遙凝定著,問身後的栗青“臥佛寺依舊沒有消息?”
栗青現在最怕的就是這個問題,聞言麵露深深的歉意“嗯。那日發現可疑的車輛和人影之後,我們的人嘗試著晚上摸上爬圍牆進去,也嘗試過收買了一名和尚,但僧寮一無所獲。”
“這兩天已在儘量不引起人注意的情況下增添人手,寺廟的各處幾乎都有我們的人盯著,而且陳青洲也派遣了好幾個人。就是……任何異常發現也沒有。”
“這樣子隻有兩種可能,第一,臥佛寺是個高深莫測的龍潭虎穴,被人嚴嚴實實地把控住了;第二……”
第一種可能性貌似比較小。
栗青略微遲疑“老大,你要不要再想想,是不是還有其他地方存在可能?或許臥佛寺和阮姐的失蹤並沒關聯,阮姐僅僅單純地去取過林夫人的遺物而已?”
傅令元眼神變得幽暗,默了默,道“忙過這一陣,找個合適的機會,我自己去一趟。”
“好的老大。”栗青心裡記下這件事。
“傅堂主。”雷火堂的堂主從關公廟裡出來相迎。
趙十三留守在外,傅令元攜栗青舉步朝裡走,廟裡比外麵偏於昏暗的光線接納了他神色淡漠的臉。
今天的關公廟並不對村民們開放,但不妨礙空氣裡香火的濃鬱氣息。山門亦是馬殿,供奉著關帝生前的坐騎“赤兔馬”。
穿過馬殿,進入主殿範圍。殿前左右碑亭、鐘亭對峙,設有高大的鐵質焚表爐,鐵獅赫然,像在守護著台基上的銅質青龍偃月刀。
邁進殿內。正麵的主位上,關帝的雕塑威武矗立,一側的牆麵上有壁畫,記錄著關羽千裡走單騎的故事。
一切顯得莊嚴。包括外麵附屬的還有結義園、禦書樓等,全是三鑫集團彼時花大手筆免費為鎮上的村民投建的。
傅令元眼裡帶諷地掠過,隨雷火堂的堂主打開設立於關帝雕塑前的防護帶,近距離地來到關帝雕塑的麵前。
關帝腳下站立的基台築得很高。雷火堂的堂主便是由此打開了一道門,朝傅令元做了個“請”的手勢。
傅令元不和他客氣,從容地率先走在前麵。
雙折式的樓梯,暗黃色的牆體,長長的走廊,並無一人看守,但信息化監控係統在這裡麵不再如關公廟的地麵部分隱晦,明目張膽了許多。
厚壁密封,防滲、隔音、防火——必然是這裡所具備的特征。
行至最後入目的是三個密碼指紋門的倉庫。
槍彈分離。一個倉庫應該是槍械,一個倉庫應該是彈藥。根本不用費腦子去想的事情。
第三個倉庫,也可粗略判斷存放的多半是更昂貴的攻擊性武器。傅令元對它更感興趣,不過雷火堂的堂主打開的是第一個倉庫。
雷火堂堂主“關公廟修建完畢後,重新清點過物資,然後把東西陸陸續續地搬過來,舊的軍火庫基本停用。所以現在這裡麵除了上一次我們從s先生手中新購置的貨之外,還有一半是以前的東西。”
“嗯。”傅令元淡聲,緩緩地踱步,眼風掃視。霰單槍、衝鋒槍、美式突擊步槍、格洛克手槍、沙漠之鷹手槍等等長短槍兼具,多數是海上驗貨的時候他就見過的。
少頃,傅令元隨手拿起一隻格洛克g19,以飛快地速度轉過身槍口對準雷火堂堂主扣下扳機。
當然,沒有子彈。
因此雷火堂堂主從方才那猝不及防地一瞬間開始便未曾慌亂緊張過“傅堂主的動作很行雲流水,看來槍法嫻熟。”
傅令元把玩著槍,唇角彎了一下,語氣揶揄“在滇越邊境那幾年,每天都在拿槍和人拚命,否則哪裡保得住自己的貨?”
加入青門之前,他是單槍匹馬自成一派的,在道上能夠風生水起,最重要的一點便是他在越南的線上十分吃得開。這也是當初他能成功被推任為四海堂堂主的重要考量(可回顧第109章)。這點青門內無人不知。
雷火堂堂主自也心中有數,聞言道“陸爺領導有方,我們青門在國內基本上沒人敢不給麵子隨便得罪,即便泰國佬和越南仔尋求合作時,也不會太過分。所以我們幾位堂主裡,大多數人都比不得傅堂主在那種隨時可能丟命的槍林彈雨中呆過。”
“都是為了生路。”傅令元放下那支格洛克,雙手抄回褲兜裡,回歸正題,“今晚或者明天,家夥可以先分配下去,大家都熟悉熟悉,彆太久沒碰了連怎麼上膛都忘記。”
雷火堂堂主笑了笑“傅堂主多慮了,我這個堂主平時不是隻管著這些死物閒著的,居安思危,該操練的時間沒一天落下的,強度不比軍隊弱。”
傅令元挑眉看他“說起軍隊,好像聽說你以前是個軍人?”
“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後來差點活不下去,遇到了陸爺這位伯樂,一手提拔我上來的,今日才有機會和大家共事。”雷火堂堂主對過往簡單地一筆帶過。
“雷堂主太過謙和了。”傅令元唇際一挑,“當年陳璽錯信臥底警察,險些致青門覆滅。多虧了你領舅舅的命令,對外拖住那名臥底警察的後援,又對內鎮壓住陳家的舊部。你是青門得以守住的大功臣。”
雷火堂堂主搖搖頭“青門是大家在陸爺的帶領下共同守住的。”
湛黑的眸子直視他,傅令元笑容稍顯散漫“我是晚輩,還有很多需要向各位堂主學習的。尤其雷堂主。上一回去和s交易,和雷堂主已基本了解彼此的脾性,這次舅舅交待給我的任務,多仰仗雷堂主的指教了。”
“傅堂主不要說指教了,我也是領陸爺的命。希望我們配合默契。”雷火堂堂主笑笑,旋即一抬臂,又做了“請”的手勢,道,“傅堂主不妨挪步,我們討論討論配合方案?”
傅令元率先抬步,離開倉庫。
…………
傍晚,與雷火堂堂主告彆後,傅令元命趙十三將車子開到關公廟後方連接古長廊的城樓。
登高可望遠。遠處日薄西山。
垂眸,又可見城樓下的河水不疾不徐地奔赴大海。
幾個月前,陸少驄曾圍圈陳青洲於此,企圖剿殺他。
手指輕彈,抖落煙灰,傅令元抬臂,煙嘴湊上唇,吸一口煙,吐出成型的煙圈。
暮色蒼茫,天色漸暗。
趙十三盯著他的背影,悄悄問栗青“老大為什麼要站在這裡發呆?回去的路上在車裡發呆不是一樣的?還更舒服些,坐著不累。”
栗青“……”
“老大不是在發呆,是在想事情!”他糾正。
“我知道老大其實是在想事情,但他表麵上看起來就是在發呆。”趙十三指了指河麵,正是此時傅令元的目光所投注的點。說“我沒拉住繩子,老大和阮姐當時就是從這兒掉河裡的。”
“算你沒傻透。”栗青用的誇獎的語氣,旋即一副洞若明火的表情,“老大既在想事情,也在想阮姐。”
趙十三自然已聽說阮舒遭譚飛綁架後失蹤的事,擠兌栗青“你說你辦的什麼事?都半個多月了,也找不到阮姐。”
“……”栗青嗬嗬一笑,“你行你來辦這事兒試試?”
不等趙十三反應,那邊傅令元手指用力一彈,抽完的煙頭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然後快速地垂直往下落。
“走吧。”傅令元轉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