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舒傅令元!
終歸之前已著過一次李叔的道,這回他在最後關頭避了避,隨即假裝中招、暈倒。因此李叔和陳青洲之間的對話,他全部聽著了。
“臭小子!”李叔即刻拉他回他身邊。
“老爸,隔這麼近,你不用喊那麼大聲,我又沒聾,聽得見。”李鐵牛戲謔,故意捂了捂耳朵做出被吵到的表情。
李叔怎麼可能笑得出來?越見他如此越生氣“你閉嘴!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兒!”
“當然有我說話的份兒,你們談論到了我的生死,難道不該由我自己來決定?”李鐵牛正經臉。
李叔嘴唇張張合合,儼然要說話,卻說不出來,又緊緊抿住。爾後他又一次跪下來給陳青洲磕頭“二爺!我求你!放過鐵牛吧!”
李鐵牛轉眸看回陳青洲。
但見陳青洲保持著單手負背的姿勢,站在月朗風清之下,看著他們父子倆,貌似無動於衷。
李鐵牛恍惚記得,陳青洲當年親手處置違背他的命令吸獨的那名兄弟時,約莫就是這個樣子,無論那名兄弟趴在地上多麼痛哭流涕地哀求,最終依然沒能叫陳青洲心軟。
萬萬沒料到,有一天,他們也得到同樣的狠心對待。
李鐵牛還記得,那名吸獨的兄弟求到最後惱羞成怒,不僅不再低聲下氣,反而用儘各種刺耳難聽的辱罵。
他猜測那名兄弟應該是帶著對陳青洲的憎恨離世的。
可此時此刻的他,卻並未產生任何類似的情緒。
正如剛剛他自己所說的,他願意把命還給陳青洲。
嗯。李鐵牛覺得自己真是個懂得感恩的人。
而其實就算沒欠陳青洲這條命,他也早就做好了隨時為陳青洲付出生命的準備——混道上不就該是這樣的嗎?
另外,麵對即將降臨的死亡,可以如此平靜淡定,他果然是個能乾大事的人。
但還是好遺憾,他還沒發揮他的才華乾掉一件大事……
勉勉強強,解救新當家,算完成了一半吧……
給自己短暫的人生加完光環,李鐵牛凝回焦聚。
他自然亦察覺陳青洲的樣貌和從前相比存在些許差彆,問“二爺受傷了?”
陳青洲以嘮家常的語氣回“是。燒傷。”
“在靖灃遭受陸振華圍剿的時候受的?”
“嗯。”
“很嚴重?”
“這大半年都在養傷。”
“如果這回不是新當家出事,二爺打算就這樣‘死’掉,再也不出現?”
“是。”
李鐵牛聽言笑了“看來二爺離開我們的這大半年,過得比和我們在一起時快活。”
“是。”陳青洲不否認,很乾脆。
“二爺你這一死遁,可把我騙慘了。”李鐵牛半是欷歔半是調笑,“我可是堅持一天三次地到你的靈位前給你送飯,一有空就給你燒錢燒車燒美女,經常陪你聊天。”
陳青洲如同打量弟弟一般打量他“鐵牛,大半年沒見,你又長大了不少。”
“肯定得啊~那麼多飯不是白吃的~”李鐵牛讓自己的大白牙繼續曬月光。
調侃的是他自己胃口好、食量大。
陳青洲不禁笑了笑。
李鐵牛毫無征兆地轉話題,問“二爺,我爸求不了你,如果換成我求你呢?”
“你要求我什麼?”陳青洲平靜反問。
“用我換我爸一條生路。”李鐵牛說。
李叔渾身一震,用力拽回他“我都讓你閉嘴了你還亂說話?!”
“我哪裡亂說話了?”李鐵牛特彆無奈地捋開李叔的手,“你先聽我和二爺把話講完好不好?”
陳青洲正問“怎麼換?難道是你死,李叔活?”
“那樣的話我是得多蠢把二爺你當傻子?”李鐵牛腦袋後的小辮子輕輕晃動,“撇開我爸犯下的過錯,如果我死了,我爸肯定會想給我報仇,二爺怎麼能放過一個隨時想要你的命的人?”
“那你是要怎麼換?”
“我不怕死,我的命可以隨時還給二爺,可我不想我爸死。如果不想讓我爸死,我就不能死。所以隻能……我和我爸都不死。”
繞完他自己的邏輯後,李鐵牛直起腰板,認真臉,繼續道“二爺,如果你相信我,你就放了我爸,我願意一輩子留在你的身邊當人質,威脅我爸永遠做不出背叛你的事。”
“臭小子……”李叔握住李鐵牛的手臂。
旁側的莊爻眸底劃過陡峭,心裡已經下定決心,假如陳青洲答應了,他就不用再顧及陳青洲,直接了結這父子二人,以絕後患!
阮舒一直在留意他們幾人的動靜,聽完李鐵牛的話,微微顰了眉——這個孩子……再努力試圖兩全其美,還是太天真了……
她對陳青洲的決定基本心中有數。李叔一定活不成的。倒是李鐵牛,他之前昏迷時,陳青洲應該是考慮過留住他,所以已經察覺陳青洲心思的李叔才心甘情願跟著陳青洲走。
李鐵牛的清醒,成了轉折點,以致於李叔與陳青洲撕破臉。
現在又這麼一轉之後,阮舒從陳青洲對待李鐵牛的態度中,隱約感覺到了陳青洲的動搖……
陳青洲啊陳青洲……
阮舒淡淡一抿唇。她很高興聽到他說陳家該消失,這大半年,他不僅外貌有了變化,更有了和以前不同的想法。
但骨子裡,他丁點兒沒變,他還是那個陳青洲,是疼愛她的哥哥,也是陳家下屬重情重義的二爺。
果不其然,陳青洲在短暫的沉默之後淡聲道“我答應李叔的要求。”
李叔先是一怔,反應過來意思後,激動不已。他並不懷疑陳青洲的話,他相信陳青洲既然承諾了,就是一言九鼎。
卻聽李鐵牛道“二爺,如果我爸死在你手裡,你也不能留我。”
“你——”李叔看起來一副要被他氣吐血的樣子。
李鐵牛的白牙晃晃的,看著陳青洲,眼神確信,坦誠說“就像如果我死了,我爸一定會找你報仇;現在如果換成我爸死,我同樣不可能什麼都不為他做。我是他的兒子,我會竭儘所能為他報仇,即便麵對的是我敬重的二爺你,也不例外。”
氣到一半的李叔驀然愣住,很快厲聲“臭小子,我不需要你為我報仇!我隻要你活著!”
李鐵牛難掩失望“老爸,我難得講這種肉麻的話,你不是應該超級感動?”
李叔不理他,轉向陳青洲“二爺,你不要聽鐵牛胡說八道,他還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他其實隻是嘴上說說,他一向最敬重二爺你,拿二爺你當偶像,不會招你報仇的。你放鐵牛一條生路!”
“老爸,你又不是我,你怎麼能保證我的行為?”李鐵牛緊接著也轉向陳青洲,做最後的爭取,“二爺,能不能考慮考慮我之前的提議?”
陳青洲沒有正麵回答,隻是又評價他一次“鐵牛,你確實長大了很多。”
李鐵牛明白了他的意思,歎氣,回答他和之前一樣的話“二爺,那麼多飯我不是白吃的……”
“老爸,”李鐵牛又向李叔道歉,“對不起,我儘力了。”
“二爺!”李叔也做最後的爭取,“你剛才已經答應了的!放鐵牛一條生路!”
“老爸,”李鐵牛勸,“我一個人留下來隻會痛苦。我不想和二爺為敵,也不想當不孝子,你成全我吧。”
“你現在不聽我的話,已經是不孝子了!”李叔怒吼。
“是麼……”李鐵牛愧疚,“也對,我就沒有哪天不惹你生氣過。隻能死了以後再補償你了。既然我注定已經不孝,就不能再對二爺不義了。”
已經給這對父子足夠長的時間,莊爻實在不耐煩再等了,用眼神征詢陳青洲的意思。
李叔的餘光則悄悄瞄陳青洲。
就是趁著這個時候,他一咬牙,把之前被李鐵牛打斷的動作繼續——拔出臨行前藏在內腰側的那支槍!
即便最好的偷襲時機因李鐵牛而錯過,他還是想負隅頑抗到底!
眼見李叔舉起槍,阮舒整顆心提到嗓子口,衝口大喊“哥小心!”
她條件反射地要站起,腳上的傷令她連身都沒起成就跌倒到地上。
待抬頭,首先映入眼簾的場景是,李鐵牛捉住了李叔持槍的手,並用他自己的身體堵在槍口上。
…………
海叔和陸少驄分道揚鑣後,要回去陸振華遺體的檢查室外麵,在過道上發現傅令元雙手抄兜,站在窗戶前,任由深夜的涼風撲麵,嘴裡叼著根沒有點燃的煙,雙眸盯向外麵,眉頭深深擰起,儼然一副沉思的模樣。
海叔立於原地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三四秒,依舊未見傅令元反應,才主動走上前“傅先生。”
傅令元應聲轉頭,像從神遊太空中驟然拉回思緒般先不明所以地愣了一下,然後摘掉嘴裡的煙卷,頷首回敬“海叔。”問,“你這是辦完事了?”
“哪有那麼簡單?”海叔告知,“才剛著手殯儀,另外聯絡了負責遺囑的律師。”
“遺囑?”傅令元折眉,“這麼快?”
“不算快。”海叔把和陸少驄聊的話簡單複述一遍。
傅令元聽完後認同“海叔確實考慮得周到。”
“明天上午公證遺囑的時候,傅先生也是要在場的。”海叔告知。
這側麵說明,傅令元也是遺囑裡的其中一個受益人。
傅令元卻隻是簡單地“噢……”一聲,反應上來看,頗有些心不在焉。
海叔瞧在眼裡,反過來好奇“傅先生呢?怎麼一個人回來這裡吹冷風?是在等雷堂主?”
“不是。”傅令元搖頭,解釋,“我和雷堂主約的是讓他一會兒直接找去舅媽她們呆的套房那兒。我隻是確認完醫院的監控,暫時沒發現有價值的線索,順路繞過來看看。”
“好。傅先生沒事就好。我剛剛看傅先生的樣子,好像有心事。”關懷著,海叔道彆,“我先繼續去辦事了,傅先生也不要在這裡吹太久的風,小心感冒。”
“嗯嗯。謝海叔關心。”傅令元點頭。
海叔舉步前行。
隔不過兩秒,傅令元又叫住他“海叔,稍等。”
“還有什麼事,傅先生?”海叔駐足。
傅令元跟上他兩步到他麵前“是有一點。”
“什麼?”
傅令元些許躊躇“我們是不是還沒討論過,如果真相大白,揪出了謀害舅舅的幕後嘿手,要報警將人交給警察,還是依舊我們青門自行處置?”
海叔聞言皺眉,看著他的眼神不禁流露出一絲古怪“傅先生為什麼會突然問這個?”
傅令元怔了一怔,自行反應過來什麼,邊捏眉骨,邊嘲弄搖頭“我問的什麼蠢問題?現在是我們自己內部調查,怎麼可能調查完還報警找警察?”
海叔笑笑,表示出理解“陸爺出事以來,傅先生忙前忙後忙裡忙外,休息得太少了。”
傅令元不置與否,默了默,又開口“無論是誰乾的,敢害舅舅,死一千次一萬次都不解恨……也救不回舅舅的命了……”
“是啊……”海叔附和。
空氣不免彌漫開傷感。
數秒安靜後,傅令元喚“海叔。”
“傅先生還有其他問題?”
傅令元眸光輕輕閃爍,否認“沒。”
海叔收著他的神情,並未探究“那傅先生我走了。”
“海叔。”傅令元再一次叫住他。
海叔便乾脆問“傅先生有話不妨直說。”
“我……確實碰到難題了……”傅令元苦笑,“想來想去,隻能找海叔你商量。”
“我很榮幸。”海叔表達感激,“希望我能邦到傅先生。”
傅令元菲薄的嘴唇緊緊地抿了兩秒,像在組織語言,才重新開口“海叔,舅舅提醒過我,我自己也一直認得清楚自己的身份,先是舅舅的外甥,才是少驄的表兄。”
“是。”海叔慎重點頭。
“我也剛在雷堂主麵前表明過立場,如果少驄真的對舅舅犯下大逆不道之過,我不會偏袒他的。我敢這樣承諾,原本是建立在對少驄百分百的信任上的。可現在……”傅令元苦笑得更甚,“海叔,我對少驄的信任可能動搖了……”
“傅先生,這是……”海叔有點被嚇到。
“我現在迫切地弄清楚真相,哪怕給我一點線索,好讓我對少驄重拾信任。”傅令元表情痛苦,像希望得到海叔的認同,“海叔,你和我一樣其實都是相信少驄的吧?”
“傅先生,究竟發生了什麼?”
…………
雖然是聽從命令行事,有依仗,並且她隱隱預感到,距離陸少驄翻船的日子近在咫尺。那麼,傅令元奪取陸家從而上位的日子也就更加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