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傅清辭的聲音有些瘮人。
啞的,所透露的虛弱裡挾裹著嘲諷。
阮舒的眉頭蹙更深,聽著傅清辭接著說“我沒在等他……孩子我自己生,和他無關……更和你無關,請你不要因為晏西偷偷打給你的電話來打擾我們……”
她的話著實非常容易點著人的火氣。阮舒攥緊拳頭,強行克製住情緒,說“你放心,我不會去打擾你和晏西,我會通知你母親和你妹妹。你總不會說她們也與你無關了吧?”
傅清辭卻依舊拒絕“我不需要……”
聞言,明知她現在是高危產婦,阮舒還是忍不住窩火“傅警官,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說這種話?!”
“阮小姐,我的話你沒聽懂是麼?我再說一次,我不需要任何人……”傅清辭稍加一頓,夾雜了絲略顯痛苦的申吟,隨後撐足了一口氣,才繼續說,“十年前我生晏西,也隻是一個人;現在生晏嘉,隻不過把十年前的場景重新經曆一次,不用你們任何人為我cao心。”
經她這麼一提,阮舒想起確實如此,心裡頭酸澀,但更她的氣“十年前和現在能一樣麼?我真是不明白你在強什麼?明明是在關心你,你一直把人往外推。”
“你不為你自己考慮,你難道不為晏西考慮嗎?你覺得你隻是重新經曆一次,晏西呢?你是他的媽媽!他會為你擔憂會害怕!你不需要人陪,他需要!”
但聽傅清辭咬牙“那是晏西該麵對的人生。過去的十年裡,他都已經接受了他隻有我這個媽媽,沒有其他人,沒有所謂的爸爸、沒有所謂的小姑姑。”
“酸甜苦辣,他都得自己咽。他會堅強,會獨立。他同樣也不需要。他也不該變成現在這樣,一出事就去找你們。”
傅清辭每多說一個字,阮舒的火氣就被挑高一分,到傅清辭講完,阮舒感覺自己都要原地爆炸了——“傅清辭,你太殘忍太自私了!”
“我殘忍……我自私……嗬……”傅清辭冷笑,“陳青洲為了你,拋下我們,難道就不殘忍不自私?”
這本就是阮舒在心底隱隱在意的一個點,此時被傅清辭刻意拎出來,阮舒有點被扼住。
傅清辭的聲音比方才又有點變調,話還在繼續“十年前他選擇了陳家,十年後他最後也還是選擇了陳家。那半年歲月靜好根本就是假的!就是鏡花水月一觸即破!是短暫的夢!”
“從他不顧我的反對堅持離開醫院,夢就碎了!我該醒!晏西也該醒!是陳青洲先拋棄了我和孩子!拋棄了我們的未來!我隻怪我自己,怎麼不堅定一點?為什麼隔了十年,還要讓自己再承受一次相同的傷害!”
言語間多少已帶上了濃濃的怨氣。
阮舒默然,突然不知該反駁她什麼,或者說該回應什麼。
尤其是此時背景裡再一次傳出護士的講話聲。
這一次阮舒聽清楚了,是護士在提醒傅清辭不要再繼續講電話了,因為兩人的通話嚴重影響到傅清辭的情緒。
手機像是被拿走了,一陣窸窣,不瞬卻又被傅清辭拿回來了,她的語音語調已然不如方才硬,也依依稀稀多了絲哽意“晏西就算有什麼,那也都是你們陳家害的。不要再來和我們扯上關係了。”
“進產房之前,該安排我自己都已經安排好了,包括晏西以後的生活,不需要阮小姐你再來多管閒事插一腳。否則要是出了差池,阮小姐你承擔得起後果嗎?”
阮舒死死抿住唇不出聲,手機儼然已經被拿離傅清辭,並且送出了產房,她最後是在一陣窸窣的腳步中聽到傅清辭在壓抑許久之後爆發出來的叫喊。
旋即在連續的開門關門的動靜之後,傅清辭的聲音被隔絕。
半晌,恍恍惚惚之中,阮舒再次聽見晏西在喊“小姑姑。”
她鈍鈍地晃回神思,應他“嗯,小姑姑在。”
“小姑姑,你剛剛是和我媽媽講話了對嗎?”晏西的問話充滿關心和焦慮,“我媽媽怎樣了?你們都說了些什麼?有說小妹妹還要多久能生出來嗎?小妹妹是不是特彆不乖?我好像聽見我媽媽在哭。”
阮舒緩慢地,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回答他“對,我剛剛和你媽媽講話了。”
“你媽媽她挺好的,生寶寶本來就比較疼,你媽媽她非常辛苦,所以流眼淚了。”
“小姑姑也不知道小妹妹要多久才能生出來。不過小妹妹挺乖的,她一定不舍得再多折騰你媽媽。”
滯了滯,她最後道“晏西,抱歉,小姑姑要食言了,小姑姑沒有辦法馬上趕去你和你媽媽那裡。我們就不要掛電話了,小姑姑就在電話這邊陪你一起等你媽媽,等小妹妹出生。”
她最終糾結的結果的是,尊重傅清辭。
她相信傅清辭會平安的,然後陳青洲也會能夠平安,就這麼不再驚動任何人,那他們一家四口往後可以繼續過清淨生活。
一定是這樣的……她堅信,他們一家四口未來的日子還很長……
晏西正應著她“好。”
簡短而有力。
他是臉頰擦著手機聽筒點頭的,是故阮舒即便沒有親眼看見,也能自行想象他點頭的模樣。
眼眶裡的潮意怎麼都乾不了,唇角則極力彎起弧度,用含著輕鬆的淡淡笑意率先切入話題與晏西開始聊天“大半年沒有見你,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是啊,小姑姑你要是見到我,會嚇一跳的,我長高很多。”晏西的鼻音尚在,口吻則隨著她也比之前輕鬆。
阮舒莞爾,又問“那模樣呢?”
“當然也更帥氣了。”晏西滿是驕傲和自豪,“和爸爸長得越來越像了。”
“……”
這注定是一個難熬的夜。
阮舒隻能靠著和晏西的閒談試圖緩解情緒,而實際上她緊繃的神經一分一秒都沒有放鬆過。
她相信晏西大抵也和他一樣,始終牽掛著產房中的傅清辭。
當然,她神經的緊繃不止因為牽掛傅清辭,還有滇緬的那一眾人。
滇緬依舊沒有任何消息。
而醫院那邊,不知道是否因為晏西是個孩子,護士不曾往晏西這裡送來任何產房內的情況。
晏西沒有主動提出去詢問。
她也沒要求晏西前去詢問。
阮舒就這麼在心理谘詢室一樓的廳裡,由莊爻默默地陪在一旁,隔著電話與晏西相互尋求安心,看著窗戶外麵的天,從深夜的濃墨般的黑,漸漸變灰,然後模模糊糊露出白。
驀地,晏西那邊的背景裡傳出護士的叫喚。
…………
二筒站在傅令元身後,看著傅令元如同老僧入定一般,許久一動不動。
天邊在時間的流逝裡露出魚肚白,不多時,依稀有第一縷陽光自林間的枝葉縫隙照射而來,落下一半明一半暗的光陰。
傅令元腳邊的地麵上則丟了幾乎一整盒煙的煙蒂,全是傅令元的抽的。
二筒模模糊糊記得,他應該已經很久不抽煙隻聞煙味才對了,今次倒好似要把先前沒抽的煙一次性補回來。
而這盒煙是被警察逮捕並在當時一並被警察帶下山來的麵甸人落在地上的,傅令元正好想抽,就直接撿了來。
之前是一根接一根,現在距離上一根抽完的煙已經過去好一陣了,傅令元都沒反應,二筒以為他終於不抽了。
卻見傅令元還是把煙盒裡的最後一根抖了出來,塞進嘴裡。
煙頭才點燃,一道身影倏爾闊步而來,迅猛地停在傅令元跟前,把煙卷直接從他嘴裡拔出來,然後用力擲到地上。
“抽什麼抽啊!煙頭沒碾乾淨,引發樹林火災怎麼辦?”
不用說,剛這麼對傅令元動手又動口的,除了阮舒,隻剩褚翹。
傅令元沒有看她,也沒有說話。
褚翹推了他一下“我好不容易抽著空隙跑過來,不是看你發呆的,趕緊商量商量,你接下來要怎麼搞?需要我邦你做點什麼?山裡被地雷炸得塌了好幾個地方,陸振華的心腹的屍體不一定能找到。”
“我們手裡倒是捉了兩隻活的,明明就是你們青門的手下,非說自己是麵甸人雇傭的打手。反正就是堅決不供出你們青門,嘖嘖,”她嘲諷,“真是忠心。”
傅令元在這個時候斜過來一眼,麵無表情問“他的屍體,你們要怎麼處理?”
“你確定你真的不清楚程序?”褚翹雙手抱臂,先告知,“被我們活捉的麵甸人可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們了,他們原本全是一個叫‘二爺’的獨梟的工廠裡的工人。”
“‘二爺’,究竟誰是‘二爺’?”她饒有趣味,“你背的那個,一直聽你管他叫‘陳青洲’,資料一查,喲嗬,嚇一大跳,原來是個大半年前就已經死掉的人。”
見傅令元始終沒有反應,褚翹也索然無趣——她真正的目的可不是為了調侃他,是故意想調調他的情緒,希望他不要因為陳青洲的死如此沉悶。結果失敗了。
聳聳肩,她換新話題“和小阮子失聯好幾個小時了,我剛剛一直在忙,忘記了,現在打算先給她報個平安,反正我們幾個是一起的,就由你來打吧,她這一夜鐵定沒睡好。”
說著,她將向同事新要來的手機遞到他跟前。
傅令元的心中竟生出一絲怯意。
褚翹挑眉,有點欠地笑話“喲,傅三,你不會是在害怕吧?”
傅令元緘默依舊,用實際行動反駁褚翹,手指快速地摁出一串號碼,撥出去。
每一聲嘟,都拉緊一分腦袋裡的那根弦。
約莫四五聲,電話接通。
那邊沒有人說話。
傅令元啞著嗓子先開口“阮,是我。”
“三哥……?”阮舒的聲音聽起來特彆地恍惚,恍惚地重新喚,“三哥……”
明顯比第一聲多了哽咽,告知道“傅警官……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