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本樣式較為樸素的,非常明顯該屬於莊佩妤。
阮舒緩緩取出來,放在桌麵上,坐在桌前,低垂視線,打量著相冊,摸了摸相冊的厚皮封麵,手指慢慢滑到邊緣,打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莊佩妤的一張照片,而且恰恰是莊佩妤作為墓碑上遺照的那一張。
阮舒眉頭輕蹙眉,記起當初墓碑上的遺照是林妙芙的選的。莊佩妤入葬當日,她發現林妙芙選的是這一張時,她還質問過林妙芙是哪裡來的(第195章),因為這張照片是以前她無意間給莊佩妤拍的(第196章),其中的回憶並不美好。林妙芙說是在家裡的相冊無意間翻到的。
所以林妙芙所指的,其實是這本莊佩妤的相冊……?
帶著揣度,阮舒繼續往後翻,驀地愣住,因為她看到了她自己穿著學士服的大學畢業照。
屏住呼吸,她接著往後翻,看到了她自己穿著校服的高中畢業照,隨後還有她的初中畢業照和小學畢業照。
最後一張,從背景來看,應該是在照相館拍的。照片裡是個隻有一兩歲的女娃子,由年輕的莊佩妤抱著坐在莊佩妤的腿上,照片明顯被剪掉了一半,被剪掉的人的手還親密地放在莊佩妤的肩膀上。
阮舒從來沒見過這張照片,但不用猜也知道,莊佩妤所抱的女娃子是她小時候,而按照時間推算,被剪掉的人恐怕是城中村的那個酒鬼養父。
諷刺,原來那個時候他們一家三口居然還去拍了全家福?
眼下這照片居然還被莊佩妤剪下來,過了塑。應該是後來比較晚才弄的,因為照片的邊緣發黃發舊得還比較厲害。
可莊佩妤為什麼要特意剪下來?!有什麼意義?!
還有偷偷收集這麼多她的畢業照做什麼?!
阮舒心緒起伏,啪地闔上相冊從桌前站起,丟下相冊迅速走去窗戶前,把剩餘的半扇窗戶也打開。
她雙手撐在窗框上,往窗外傾出身體,大口地呼吸外麵涼涼的新鮮空氣,在心裡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就是幾張照片而已,根本證明不了什麼!不要多想!不要多想!不要多想!
感覺緩過來勁兒之後,阮舒走回桌子前,腦子裡想著到此為止,想把相冊收起來塞回林妙芙的抽屜。
可身體又和她做對,手在重新碰上相冊之後,遲遲動不了。
等她晃回神來,她已重新落座,又把那本相冊翻開了。
從頭到尾,她重新翻瀏覽一遍。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中了什麼邪,明明都是她自己的照片,是她自己也有的照片,是她自己從來不在意的照片,她卻翻得特彆慢,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看。
這樣回翻的過程中,她發現,她的每一張畢業照片的後麵,都被莊佩妤標注了她當年的年齡,年齡的後麵,則附加了“平安”兩個字。
她的大學畢業照,除了“平安”兩個字之外,還多了“謝佛主保佑”五個字。
很明顯,分界線在於她十八歲那年高中畢業……莊佩妤是在那一年正式皈依佛門成為在家居士的……
內心深處有某種複雜難以言喻的情緒隨著她重翻相冊的過程逐漸升騰而起,如同水慢慢加溫變熱一般,那股子情緒亦愈演愈烈。
阮舒與之對抗、竭力抑製,目光最後停定在她被莊佩妤抱在膝頭的那一張,把照片抽了出來,更近地打量。
她知道自己和莊佩妤長得像,孩童時期的她根本沒有意識去記得年輕的莊佩妤的樣貌,此時看著照片裡的年輕的莊佩妤,她才算真正認識到,當初黃金榮憑什麼隻見她一麵就能認定她是莊佩妤的女兒。
她伸出一根手指頭,在莊佩妤的麵容上輕輕地摩挲。
她垂眸凝注照片裡的莊佩妤,眼神直直的、有些無神的,感覺照片裡的莊佩妤好像也在凝注她,並且是帶著溫柔的笑意的。
好諷刺啊……怎麼會有溫柔的笑意?不會有的……不可能有的……沒有的……錯覺而已……
恍恍惚惚間,她把這張照片也翻過來看背麵。
和前麵的幾張照片一樣,莊佩妤也寫字了,但內容不一樣。
這一回,隻有三個字。
——對不起。
…………
莊爻聽到房間裡傳出打翻東西的動靜,心裡有點擔心,往裡頭詢問“姐,你沒事吧?”
沒有得到回應。
莊爻的擔心更甚,叩了叩門“姐……?”
仍然沒有回應。
“姐?”莊爻沒再管,擰開門把急急入內,一眼看到摔壞在地上的台燈。
窗戶大大敞開,窗簾被拂動得噗噗作響,桌上闔著一本相冊,桌前的椅子拉開一段距離,並沒有坐人。
而洗手間裡傳出來水龍頭的嘩嘩水流聲。
莊爻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敲洗手間的門“姐?是你在裡麵嗎?你沒事吧?怎麼把台燈給摔了?”
水聲沒停,其中夾雜著阮舒給他的回應“我沒事。不小心打翻的。抱歉。”
莊爻聽著她的音色隱隱覺得不對勁“姐,你真的沒事?”
“嗯,真沒事。你先出去吧。我再找點東西。”阮舒說。
莊爻盯著門板頓了一頓,才應承“好的,姐。”
他朝外走,經過桌前時看了一眼相冊,眉宇間露出抹沉凝,然後帶上門。
洗手間裡,阮舒在確認莊爻走離後,她用手掌繼續不停地往自己臉上掬水。
水流打濕了她的頭發、打濕了她的袖口、打濕了她衣服的前襟、打濕了台麵更打濕了地麵,她也絲毫未察覺似的,隻機械般地重複著同樣的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停下來,雙手按在台麵上,撐住前傾的身體,雙肩垮著,頭顱深深低垂,目光渙散地盯著尚在不住流水的水閥。
就這樣維持著姿勢,又是半晌,她怔怔地關掉水閥,然後抬起頭,看鏡子照出的自己。
她看著,看著,看著,眼睛裡的焦聚逐漸凝回,最終聚攏,她才伸手去抽台麵上放著的紙巾。
抽了好幾張,擦掉著水滴的下巴,擦沾滿水漬的臉,擦掛有水珠的頭發。
很仔細。
丟掉用過的紙巾,阮舒打開洗手間的門,走回臥室裡。
今天的風比較大,也有點涼,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吹在她剛用冷水洗過的臉上,越發地涼。
涼,但是令人感到清醒。
阮舒禁不住打了個激靈,走過去,把窗戶關山,落下鎖扣,旋即走回桌前。
頓了頓,她再一次拿起相冊,一下子翻回“對不起”那三個字。
她露出濃濃的嘲諷。
可笑而毫無意義!
照片塞了回去,她摸著封底夾頁裡突出的輪廓,把東西摳了出來,正是林妙芙說的那張銀行卡。
相冊和銀行卡全放進包裡後,阮舒又行至穿衣鏡前,理了理自己的頭發,掌心覆了覆自己的眼睛,然後開門走出去。
“姐。”等在外麵的莊爻第一時間喚她,雙眼充滿研判地瞅她的臉。
阮舒側過身,帶上門,再側回身,便一刻也不多停留地率先邁步“走吧。”
莊爻皺眉盯兩秒她的背影,追上她的步子。
坐上車離開林宅,阮舒看了眼時間確認還來得及,先回了一趟心理谘詢室,帶上相關的證件,然後讓莊爻驅車送她去銀行。
一家非常小眾的銀行。
抵達後,阮舒先去自動取款機上,試了一下那張銀行卡。
密碼的確如林妙芙所言,是林妙芙的生日。
裡麵的錢並沒有特彆多,大概二三十萬。她不確定,是卡裡的數額原本就是這些,還是已經被林妙芙取用過。
退出銀行卡後,阮舒取號去了櫃台。
她特意拿出自己的身份證、莊佩妤生前的身份證、曾經被她作廢的林家戶口簿,還有她當初讓律師辦理的她脫離林家戶口的相關材料證明。
琢磨著,莊佩妤已經去世,林妙芙又在坐牢,無論戶頭是以誰的名義開的,這樣子都應該足夠證明她和莊佩妤或者林妙芙的親屬關係,而查詢她想查詢的信息吧?
然而,根本沒那麼麻煩,因為櫃台的工作人員告知,銀行卡的主人就是阮舒。
阮舒自然毫無印象自己在這家銀行辦過儲蓄卡。
工作人員查詢之後告知“是你母親莊女士在你未成年的時候以監護人的身份替你辦的。”
阮舒怔忡。
可林妙芙非常確定地說,銀行卡是莊佩妤留給她的?
阮舒剛剛在外麵也驗證過密碼。
當然,比起銀行的工作人員,更可能說謊的是林妙芙。
很容易就猜測,原本密碼設置的應該是她的生日,卻被林妙芙改成林妙芙自己的生日,並謊稱銀行卡是莊佩妤留給她的。
她大概是以為她不在意這些錢,不會去銀行查詢。
前一半她確實猜對了,阮舒的確不在意這些錢,但這和莊佩妤相關,而且涉及莊佩妤的遺物,阮舒就想探詢了。
阮舒原本想探詢的就是是,這張卡莊佩妤是什麼時候辦的,賬戶流水記錄是怎樣。既然銀行卡的戶主是阮舒自己,那麼就更好辦,櫃台的工作人員沒多久就給她打印出來流水賬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