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歡默了默,將手指從紙頁上收回“你看著辦吧,我沒有太多的意見。”
“我怎麼感覺你在和我耍小性子?”陸振華用手抬起了孟歡的臉,然後指了指那份新秘書名單,“這還用得著你親自送?故意的?”
“順手,我不邦忙一起送進來,董事長辦公室的門就要被撬開兩次了。”孟歡淡聲。
陸振華的手指在那份名單上輕輕敲“你如今對自己這麼不自信?我隻是選幾個秘書,又不是納新姨太?我現在也已經沒那麼多精力放在其他女人身、上了。”
孟歡輕輕摸陸振華的頭“陸爺正值壯年,小女生們流行喜歡大叔。陸爺不知道自己在公司女職員裡一直很受歡迎?”
“都是你的功勞,邦我染的頭發,讓彆人幾乎瞧不見我的白發。”陸振華隼眸含笑。
孟歡的手指轉而摸在陸振華下眼瞼處的褶皺“陸爺這兩天是沒有睡好麼?”
陸振華微不可察地一斂瞳“不是,隻是最近夜裡的夢變多了。”
“看來並不是噩夢。”孟歡就勢起身,站到他身後起邦他揉太陽穴,“我在一旁都沒感覺陸爺有動靜。”
“嗯……不是什麼噩夢……”陸振華閉上眼睛,享受她的服侍。
孟歡低垂眼簾盯著他的發頂,麵無表情地給他短暫的靜謐。
頃刻,辦公室的門從外麵叩響。
是黑西保鏢前來通知陸振華車已備好。
“陸爺今天提前下班?”孟歡詢,“晚上不是還要和國土規劃局的副局長吃飯?”
“他有事,改約了。”陸振華已然睜眼站起,順便問起她,“正好有時間,我打算去少驄和大富的靈堂看一看。你沒要緊事的話,也一起吧。”
“今天在做法事,明天就是葬禮。阿元也在那邊。他中午跟我打了個招呼,說去邦忙確認少驄最後的遺容情況。”
孟歡邦他把外套從衣架上拿過來,點頭“好,那我也去看一看。”
…………
殯儀館。
陸少驄和海叔的靈堂設置為隔壁相鄰。
法事安排的是陸少驄優先。
王雪琴自是一大早就過來打點,見傅令元前來,扭著腰肢笑眯眯迎上前“還是阿元你有心,傷都沒好齊落呢,就過來了。”
說著,她往角落的桌椅區招呼“來來來,彆在那兒站著,趕緊坐~現在大師們正圍著少驄的冰棺忙,你想看少驄也不方便,等等,他們每隔半個小時會歇場的。”
傅令元的眸子黑醇醇,攝住不遠處那四五位和尚中作為領頭的那一位,嘗試將他的身形與十多年前的那個男人進行對比。
世界上的人那麼多,身高、體型若有相似,其實根本不算什麼。
但一旦心中存了想法,就容易無意識間去靠近。
一燈的身高,目測確實和郝大叔差不多。
至於體型,一燈長年穿著寬鬆的僧袍,並不容易考量。
傅令元瞳仁微縮,凝定一燈的臉。
一燈的臉,他倒並非第一次注意。
那長長的遮擋住他大部分目光的眉毛,那胡子,傅令元已知皆為他的偽裝,“s”的易裝術就是他親授的,他必然也高明。
可傅令元從未想過,這些偽裝之下的那張真實麵容,極有可能是自己熟悉的臉。
王雪琴正邦傅令元倒了杯茶,好不容易來個人,她嘴巴閒不住,一個勁兒嘮嗑“要說我們運氣比較好,趕巧了原本預定今天做法事的人取消了,我們才撈著機會。”
“一燈大師平日也不是經常親自出馬,講究緣分。和我們陸家可不是緣分深厚嘛,這才願意老遠地跑一趟。阿元你說是不是?”
突然就傳出碎裂聲。
王雪琴凝睛,見原來是她剛倒給他的茶杯在傅令元手裡裂掉了。
她隻覺得了不得,急哄哄嚷嚷“哎呀阿元,這怎麼回事兒?你快鬆手快鬆手~手彆給瓷片傷著了~”
而其實已經傷著了。順著茶水流在桌上的,還有幾絲他的血。
且,手也被茶水燙得有點紅。
傅令元倒沒什麼特殊反應“沒事雪姨,大概是水太燙,茶杯本身也有裂縫,一時受不住,就膨脹破裂了。”
“這殯儀館的東西確實都是劣質品,太不耐用了~”王雪琴抱怨,旋即關切,“你這趕緊處理處理~舊傷未愈就添新傷,我都不好跟老爺交待了。”
栗青站在後麵可瞧得一清二楚,哪裡是受熱膨脹?分明是自家老大硬生生給捏碎的。
沒耽擱,他快速吩咐趙十三去找殯儀館裡的工作人員要醫藥箱,自己則要拉著傅令元去給手衝個水。
“不用了,不礙事。”傅令元搖頭拒絕,將手收回,隻拿紙巾隨意擦拭,眼睛則依舊盯著幾個和尚那邊,提醒王雪琴,“雪姨,幾位大師是不是要過來歇息了?”
王雪琴扭頭一瞧,忙不迭起身“是嘍是嘍~我去招呼~”
傅令元緊隨其後也起了身,黑沉著眸子,徑直朝陸少驄的冰棺去。
幾位和尚則均隨著王雪琴走來茶歇桌這邊,與傅令元迎麵錯身。
巧的是,一燈並未在其列,尚停留在陸少驄冰棺前的盛放法器的桌子那裡,似在為茶歇之後將要繼續進行的超度儀軌做準備。
然而,是真的巧麼?還是一燈察覺到了他在找他,所以故意留給他來與他單獨說話的機會?傅令元拳頭緊攥,渾然未察手上剛被瓷碴子紮破的口子又出來不少血。
停定在冰棺旁,傅令元先低頭看躺在裡麵的陸少驄。
額間曾被子彈穿透的那個洞,已然被入殮師不知用什麼方法遮蓋住,絲毫不見痕跡。
給陸少驄穿的也並非壽衣,而是他平日裡的著裝風格。
是故整體上看,陸少驄僅僅像睡著了而已。
睡著了而已……
相較於曾經被他折磨過的那麼多人,陸少驄的這種死法,真真便宜他了。
冷眸掃視完,傅令元稍側身,看向一燈。
一燈正背對著他,在法器桌上搗弄什麼東西。
傅令元瞟一眼王雪琴的方向。
王雪琴在招呼其餘幾個和尚。
傅令元收回目光,重新凝定一燈的背影,也不稱呼,直接問“你覺得人會死而複生麼?”
一燈應聲轉過頭來,向他確認“施主在和老僧說話?”
“這裡除了你和我,還有其他活人麼?”傅令元嘲諷。
一燈這才暫且放下手裡的事情,禮貌地轉過身來和傅令元麵對麵而站,雙手合十問候“好久不見這位施主,很遺憾是在這種情況下再次碰麵。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望施主節哀。”
“真正殺他的凶手現在就站在我麵前,我真正該做的是節哀,還是揭穿你虛偽的麵目?”傅令元繼續嘲諷。
一燈也繼續裝糊塗“施主,老僧隻邦助已故之人往生極樂淨土,逝者生前之事,施主應該求助警察。”
“是麼……”傅令元稍加走近他一步,“我怎麼覺得,你一個人就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包辦了?”
“施主說笑了。”一燈笑眯眯,“恐怕施主和之前的另外一位女施主一樣,都誤會了。佛非萬能,施主不能任何事都求到佛主麵前。”
傅令元像是根本沒用耳朵在聽他的話,目光始終不移他的臉,重新問一次“你覺得人能死而複生麼?”
“施主節哀。”一燈慰問。
“你覺得人能死、而、複、生麼?”傅令元一字一頓再重複。
一燈表現出極大的寬容,沒有半絲不耐,回答“不能。”
“好。”傅令元神情冰冷,若有深意,“那就是根本沒有死過。”
沒有留chuan息的縫隙,傅令元緊接著問“你覺得世界上存在不存在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
一燈依舊笑眯眯“施主,恕老僧無法解答佛法以外的問題。”
“要‘佛法’是麼……”傅令元嘴角泛一抹淺譏,換了一個問題,“你剛剛說極樂淨土。人隻有死掉以後,才有機會通往,是麼?”
“是的施主。”一燈長須一捋,“即便五逆十惡,造作最重之罪業,本應墮阿鼻地獄,隻要臨命終前肯發心念佛求生,也能得生。此乃淨土之殊勝。”
“淨土之殊勝……”傅令元於唇齒間情緒不明地重複這最後幾個字眼,又朝一燈走近了些許,攜著褻瀆的意味非常不禮貌地伸一根手指挑了一下他的長須,眼眸深似海,“那你呢?現在是在淨土裡重獲新生了麼?”
一燈不著痕跡地後退一步,拉開與傅令元的距離,神情不改“老僧尚未得道。托施主吉言,希望老僧圓寂之時,也能得圓滿。”
因為他的後退,他長須的尾尖自傅令元的掌心劃過。
傅令元倏爾蜷縮手指,握住他長須的尾尖。
一燈滯住身形,抬眼看他。
眼神一瞬交視。
傅令元的臉繃得緊緊的,心中梗一口氣,咬著後槽牙,手上施力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