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開有些失笑,卻也並不意外,這樣的回答很有少年的風格,他甚至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像是被奉承了一把,於是低下頭又喝了幾口烏龍茶,剛要抬頭說些什麼,卻錯眼借著路燈看清了對方豐潤的耳垂上有幾個耳釘。
夜晚並不能看得很清楚,可已經足夠了,顧雲開多多少少有些失神,總覺得這幾個耳釘跟向來家教很好的少年有些搭不上邊。
他雖然年紀不小,但卻不是什麼老頑固,隻不過是感覺有些好奇,少年人有少年人直接的問法,而大人有大人婉轉的關心。
“你……”顧雲開伸手輕輕碰了碰少年的耳垂,少年看起來有點緊張,可依舊溫順的任由對方觸碰,像是想說些什麼,又乖乖的閉上了嘴巴。顧雲開多少覺得有點好笑,同時也感覺到了自己的突兀,他跟少年還不算非常的熟悉,這樣的親密接觸未免有些太過分了,於是又把手撤了回來。
“您也覺得這樣不好嗎?”少年垂著頭,雙手撐著長椅的兩側,有一下沒一下的踢著腳,肩膀高聳著,側過一邊身體摸了摸耳朵,顯得有些灰心喪氣,沮喪與可憐在那張麵孔上原形畢露,又露出孩子氣的懊惱來。
顧雲開輕輕笑出了聲,他撚了撚手指,平靜道“這有什麼好不好,行不行的,你自己喜歡不就好了。隻是你打這麼多耳洞,不嫌沉嗎?老師也不管?”
“老師……?”少年繃緊了背部,像是隻摸不著頭腦的貓,他謹慎而緩慢的開口,像是終於反應過來了什麼似的,眨了眨眼,樂不可支道,“您以為我多大呢?”
顧雲開心裡咯噔一聲,生平第一次對自己的眼力有了懷疑,他遲疑的架起了長腿,將指尖搭成了塔狀,微微側過頭,視線掃過少年的麵孔與上半身,裝作沒看到少年慢慢泛紅的臉頰,隻是微微笑道“總之不會太大。”
他又將臉正了回去,視線避開了薄臉皮的少年。
“可是我已經二十五了……”
少年……這時候已經不能說他隻是個少年了,正確來講,對方應該是一個大人。
顧雲開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他的確知道自己可能會有所誤差,可是這種相差近七八歲的誤差未免也太過誇張了一些。
他忍不住又轉過頭去,每次見到青年都是在夜晚,對對方的五官就顯得並不是那麼的印象深刻,出現在記憶裡的多數是對方不諳世事的神情。這時顧雲開才發現對方臉頰上雖還有些圓潤的肉感,但具體的長相卻早已定下來了,眼窩很深,鼻梁高挺,像是混血兒似的,輪廓的確是名成年男性了,隻是臉上的神態仍是太過純真跟青澀,才讓他錯誤以為這還是個不諳世事的純淨少年。
方才覺得青年長開了,大概是對方給人的感覺多少有些不同了,畢竟想想也是,人長到十七八歲這個年紀其實變化就不會再像十二三歲時那樣突飛猛進,短短數月不見,對方怎麼可能忽然有所改變。
“怎麼了?”
青年多多少少看出了顧雲開的沉默,他輕輕晃了晃頭,有些擔憂的問道。
“沒。”
顧雲開搖了搖頭。
隻是我走眼走到西伯利亞去了。
一時間覺得丟人,無地自容,十分尷尬。
……
簡遠。
顧雲開看著通訊錄裡的新名字,若有所思的搖了搖頭,臉上帶著點笑意。
買了一大堆菜回家的顧見月左瞧右看都覺得兄長的表情不對勁,可又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很八卦,不由得開動腦筋想了想最近都跟什麼人來往,最終還是一無所獲。
離開機還有段時間,顧雲開偶爾跟著顧見月出去玩玩透透氣,隻是大多時候還是待在家裡揣摩角色跟背台詞。隻不過絕大多數時候,顧見月都選擇跟郝英去約會,而不是一天到晚跟她的單身狗哥哥待在一起,畢竟他們兄妹倆光工作時間就已經待得夠多了。
《無人生還》的導演姓淩,畢業於戲劇學院導演係,早些年還是個很有名的演員,不過沒拍幾部就轉了幕後,作品不少,但是質量參差不齊,性格據說也比較滑頭,可以說是看人下菜。據說對他來講就隻有兩種演員能令他如春風般溫柔要是沒演技就得有名氣有話題,一下能帶熱度;要是沒熱度,就得有演技能吃苦;當然有名氣有話題有演技就更好,如果都沒有,淩大導演就能讓你在短短一部戲裡見識到娛樂圈的人生百態。
不過淩導演的確是有點乾貨的,因此在業界裡一直站得很穩,算是個作品跟口碑都很參差不齊的導演。
晚上顧雲開把角色也帶到了山月先生那去談談,這位女先生給了他不少意見,倒是韋德在鍛煉他的時候還無意提了一嘴想了解的話,不如去預約一個心理醫生看看?
第二天顧雲開就跟顧見月提了提,嚇得顧見月一個哆嗦,還當發生什麼大事兒了。
不過預約心理醫生並沒有給顧雲開帶來什麼表演上的幫助,因為邵黎的外形跟描寫實際上讓他想到更多的是在原世界非常受歡迎的某位食人魔,但是邵黎跟對方又有本質上的區彆。
而現實裡的心理醫生顯然大多數不是他們兩個人那樣的。
劇組選了立冬那一日開機,顧雲開跟顧見月直接坐飛機到影視基地,兩人才走了沒幾步,忽然擁簇過來幾個女孩子,有一對像是姐妹,西裝白領帶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還有幾個就是大學生,她們圍著顧雲開,神態很欣喜的模樣。
“是雲開哥哥!”
“真的是顧老師,我還以為是看錯了。”
“顧老師我們可不可以合照一張?”
“雲哥你的武打特彆好看,我就等著《聖魔雙極》出了。”
……
顧見月本來還挺起胸膛想要保護哥哥,哪知道這五六個女孩子都很自律,她們隻是繞著顧雲開站著,神態很激動,掏出手機或是相機的時候還問顧雲開可不可以拍一張,還有幾個小姑娘問能不能要一張簽名。顧雲開也都答應了,人不太多,他就等著這些粉絲們七手八腳的往口袋裡掏出本子,一一給她們簽了名,穿西裝的女白領似乎是個老粉,從錢包裡掏出了張顧雲開以前的舊照,眼圈都紅了。
顧雲開跟她們一起走了一路,讓她們小心安全,然後又揮手送彆。粉絲裡頭有個雙馬尾似乎一直在全程錄像,顧見月看了她幾眼,想了想還是沒說什麼,畢竟以後粉絲要是多起來,想管也管不過來。
直到出了機場,顧見月還是一副得意洋洋的驕傲樣子,顧雲開看了她幾眼,有點想笑。
兩人去劇組包的酒店放了行李箱才前往片場,到的時候現場已經人聲鼎沸,還在導演身邊見到了原作者陳嘉航。顧雲開聽顧見月說過那麼一耳朵,當時是陳嘉航咬定了他來演邵黎的,說是看到顧雲開就覺得邵黎活生生從書裡走出來了。
也不知道是哪裡聽來的八卦。
顧雲開半信半疑,主要是覺得自己哪有邵黎那麼變態。
陳嘉航是個小眼睛,打量人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困極了眯著眼,顧雲開總覺得他上學的時候就算在睡覺估計都不會被老師識破。他瞥了上來打招呼的顧雲開一眼,也沒多說什麼,顧雲開稍微安心了點,他就說嘛,他長得一點都不像變態。
這部劇i不大不小,但是劇組很會宣傳,還沒開機前一個月就開始在微博上跟書粉互動,試鏡定下一個角色就會發出宣傳,又吸引了演員明星的粉絲,算是最近備受期待的新劇之一。
這個宣傳手法讓顧雲開想起了《聖魔雙極》,一了解發現還真是都滑石出品的。
定妝照還沒出,淩導的意思是開機後拍幾張發出去,跟《戀愛的晴空》差不多一樣的流程,劇組走了一遍開機儀式,這次大家穿得都嚴嚴實實的,乍眼看過去根本分不清誰是誰。這部戲女角非常稀少,總共就兩個,一個是陶平生的妻子,一個是尹挽河的母親,戲份也都不太多。
尹挽河跟陶平生雖然是青梅竹馬,但是兩個人家境不同,尹挽河是單親家庭,母親對他要求非常嚴苛,後來因為他過於優秀,遇上的所有人都對他有很高的期許,導致尹挽河心理壓力過大才會分裂人格。
童星就那麼幾個出名的,這次演幼年尹挽河的也是林曉光,孩子忘性大,見著誰嘴巴都甜,但已經不怎麼記得顧雲開了,不過他們倆本也就沒什麼牽扯,記不住倒也很正常。
至於陶平生的妻子,陶平生在畢業後跟大學同學潘茗茗結了婚,結果潘茗茗卻在第一章就意外被邵黎的病人殺死,戲份還不如尹挽河的母親多。
這兩位女演員也都在劇組裡,飾演潘茗茗的是個陌生的新臉孔,但是演尹挽河母親的卻是位老戲骨,叫做杜柔,今年差不多六十歲了,看起來還像四十歲的人。她是上個世紀的小傳奇,得過好幾屆金鳳獎跟繁花獎,在國內外都很出名,沒想到劇組能請到她來客串。早年是熒幕上是出了名的悲劇皇後,後期多數出演位高權重的女性角色,被戲稱大魔王,顧雲開看過她幾部電影,但現實裡還真是頭一回見這麼大的咖。
顧雲開差不多打了個招呼之後,就進了化妝間化妝,演男主尹挽河的是今年最具收視號召力的許晉,是圈裡有名的小紅人,運氣相當好,從出道起演得劇多多少少都會紅一波,如今出道差不多四年了,人氣一直高居不下,可惜他雖然電視劇方麵頗有建樹,但是屢屢轉型電影卻都失敗。
主要是許晉雖然觀眾緣很好,顏值跟接的劇本也沒有彆的話說,但是演技多少就有些差強人意了,本人倒是也算有上進心,隻可惜甩不掉偶像劇帶來的包袱,時時刻刻把顏值掛在身上。
隻不過在新生一代的小生裡,他還算是矮個子裡挑出來的高個了。
顧雲開化好妝之後,對著穿衣鏡換上了戲服,將領帶不緊不慢的收緊,又套上了外麵那件白大褂。
等他出去的時候,化妝間裡好幾個演員嘻嘻哈哈的喊他“邵醫生”,多數都是配角或是咖不大的新人,有幾位老資曆的則是看不出什麼想法來,大概是覺得就算外形好看,演戲也未必演得來。
陳嘉航不知道什麼時候溜達了進來,他是個小眼睛的胖子,擠著門進來的時候把化妝間的門給委屈的不行,幾個小助理站在他身後偷偷發笑。陳嘉航溜達了兩圈,把每個人的妝容都看了看,神態非常嚴肅,試圖營造一種有壓力的氣氛,但是整個場景特彆的好笑。
裡麵有好幾個人都已經化好妝也換好衣服了,陳嘉航挨個看了過來,然後在顧雲開麵前停了下來,眉頭皺了皺,忽然出聲道“艾雪,拿副黑框的平光眼鏡來。”女助理笑盈盈的應了一聲,在配飾盒裡找出一副嶄新的平光眼鏡遞到了陳嘉航手裡,陳嘉航伸手就給顧雲開戴上了,然後退後了兩步點了點頭,第一次浮現出了滿意的神情來。
“好,就這樣,你出去拍定妝照吧。”
還沒等顧雲開走出兩步,陳嘉航又在後頭喊“等等,記得把手插在口袋裡。”
顧雲開隻好聽話的把手放在口袋裡,覺得一陣古怪,化妝間的其他人看了看編劇又看了看他,臉上沒了什麼笑意,就隻剩下好奇跟詫異了。
進片場的時候,許晉還沒有出來,但是飾演陶平生的韓致陽已經出來了,韓致陽是個娛樂圈裡的老乾部,演過很多知名話劇跟電視劇,科班出身。他跟許晉在娛樂圈裡據說很有點摩擦,兩個人關係並不好,有個說法是韓致陽看不太起許晉這種非科班出身的演員,覺得他演戲太端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劇情上其實陶平生跟邵黎隻有幾場對手戲,不過他因為尹挽河的日漸“好轉”,對這位醫生一直抱著尊崇跟信任的心情,自己也因為喪妻的事找邵黎談過心,後期邵黎主動暴露的時候,他是最無法置信的人。
相比較尹挽河對自己束手無策的人格分裂;陶平生對兄弟病情加重的無能,對妻子死去的絕望;邵黎是全局裡最為冷靜的人,隻要他願意,任何人都能輕而易舉的從他身上獲取到穩定與安全感。
所以導演一開始思考的時候,其實偏向於中年演員,他希望能尋找出一個父輩般的儒雅端正的男性來演繹邵黎這個角色。
顧雲開的確斯文,但卻過於美豔,這種類型十個裡有八個少說是花瓶。
不過現在這麼換裝一看,淩導卻又不得不暗暗佩服起了陳嘉航的眼光來,邵黎其實是個很漂亮又具有信服力的醫生,在原著裡描寫他與尹挽河初見就可見一斑
醫生坐在那張暗紅色的單人沙發上,有一張英俊而端莊的麵孔,看不太出年紀,肌膚很年輕,但整體看起來又非常的成熟。連笑容都一絲不苟,就像這個房間裡擺放的每樣物件那樣,仿佛所有東西都恰到好處,唯獨他,尹挽河忽然惴惴不安起來,他覺得自己像是闖入了他人世界的異類,一瞬間攪亂了這種絕對的完美,隻好勉強扯出了一個乾巴巴的笑容來。
“請坐。”
醫生優雅而和善的邀請尹挽河坐下,任何人看見那雙烏黑的眼眸,內心深處都會湧起一種巨大的安全感,他們之間存在著一種同樣恰到好處的距離,於是尹挽河第一次感覺到了平靜,他坐了下來。
鍵盤動動手,選角跑斷腿,既要年輕又要成熟,這種要求很嚴苛,而且邵黎這個角色需要有一種掌控力,通常年輕一輩的演員是無法演繹出來的,因此淩導第一反應就把年輕演員排除掉了,想直接往年紀大又有演技的演員方麵思考,哪知道試鏡來了個顧雲開。
顧雲開很年輕,淩導看得出來,對方隻有二十來歲,然而他身上有一種與年紀格格不入的氣定神閒,少見但不突出,娛樂圈這個大染坊裡什麼人都有,二三十歲都“純真可愛”的也大把有得是,顧雲開在邵黎的競爭者裡不算非常有競爭力,偏偏陳嘉航就是看中了他,非要定他當邵黎。
邵黎是罌粟一樣的男人,看起來絢爛美麗,實際上頗具毒性,實打實的惡之花。
淩導看了看顧雲開,心裡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姑且不說演技如何,光是外表,對方就已經擁有了邵黎的那種特性,斯文美豔,又具有令人信任與舒適的氣質。不過說到底,像現在的市場,顧雲開的這種顏值跟氣質已經不能再要求更多,就算他演技普通,隻要不是爛到根本拍不下去的地步,還是可以考慮的。
這麼一想,又覺得心情愉快起來了。
邵黎的谘詢室跟警局其實拍攝地點在同個地方,隻不過谘詢室在一樓,警局在二三樓,但是定妝照後期都是要再處理的,所以拍攝地點就頂在了顧雲開的“老巢”——那間被裝飾的過於典雅的谘詢室。
韓致陽是個很敬業的演員,對角色也有自己的想法,淩導並沒有給定妝照什麼提示跟意見,隻是讓他自己來擺出姿勢。韓致陽想了想,拔出了道具槍指向了鏡頭,神情冷硬強勢,微微皺著眉,神態裡夾雜著不易察覺的苦悶,他開場喪妻,在劇情裡一直是個非常壓抑的人,攝像師拍了幾張,淩導沒多指導,隻是點了點頭。
顧雲開坐在那張暗紅的單人沙發上看過去,雙手合成塔狀,似笑非笑的凝視著韓致陽,像是欣賞,又仿佛審視。淩導坐在高梯上不經意瞥了眼,忽然動了動手指,拍了拍攝像師的胳膊,低聲對他囑咐了些什麼,然後才上去跟韓致陽說話。
沒過多久顧雲開就察覺到攝像師在拍自己,他倒也沒有驚慌失措,而是維持著那樣的姿勢任由拍了幾張。等他跟韓致陽的定妝照都拍完了,許晉這才姍姍來遲,這個當紅小生長得的確頗為獨到,如果說韓致陽有一種剛強的男子氣概,顧雲開具有優雅而邪惡的誘惑力,那麼許晉就是那種清爽又純淨的文藝青年。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許晉笑得很甜,臉頰上還有兩個小小的酒窩,直接迎著淩導就去了,正眼都沒給離他最近的顧雲開一個。
顧雲開倒也不在意,隻是微微笑了笑,看攝像師對他比了個過關的手勢後才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