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開戰戰兢兢的給自己做完了心理建設,努力清空自己大腦裡的理智,讓本能操控自己,幾乎是在大腦一片空白的情況下按下了撥號,看著簡遠的頭像跟備注在屏幕上顯示,覺得全身的力量與勇氣都被抽了個精光。
每一聲間隔的鈴響都長得讓顧雲開懷疑人生跟通信集團是不是在聯手耍人。
在顧雲開以為過了起碼三個小時——事實上隻有三十秒之後,那一頭的簡遠終於接通了手機。
“我打擾你了嗎?”顧雲開克製不住自己脫口而出這句話。
“還好吧。”簡遠含混的說著,並沒有正麵回答這個問題,讓顧雲開的心無端沉了沉,他很快又添了一句,“不算打擾,我隻是……在整理曲子,你來電我很高興。”他很快恢複了往常的樣子,滔滔不絕的跟顧雲開說起一些平日的事情來,而顧雲開就那麼聽著,直到對方突然安靜下來。
簡遠一口氣說了不少最近攢下的新奇事件才反應過來對方還沒有被喊走,多多少少有些不習慣的說道“你……不忙了嗎?”他想了想,又說道,“不用勉強自己跟我聊天的,我已經很滿足了。”
他們才聊了三分鐘而已。
顧雲開忽然覺得有些窒息,還覺得有點心痛,他不知道是為了簡遠這種習慣性的退讓,還是在煩躁對方不為所動的態度。
“你是希望我掛斷,是因為什麼?”顧雲開不喜歡這種讓他覺得有些難受的感覺,乾脆開口直截了當的詢問道,“你在忙或者是你不想跟我說話?還是你想要省點時間繼續創作。”他善用發揮語言的優點,對如何搬弄口舌也多少有點心得,擅長讚美他人,也擅長挖掘言語裡的漏洞,可這次他就隻是簡單的直來直往,毫無客氣。
簡遠猝不及防聽到這話,吃驚道“你怎麼會這麼想?”
“更直接一點,你想分手嗎?”顧雲開沉穩的開口道。
簡遠徹底被冒犯到了,就算顧雲開現在沒當著麵,也許好在沒當著麵,要是當著麵,他們可能就要履行那些情侶條約裡雙方生氣時候定下的約定了,還要控製住不要打起來,免得他被顧雲開一頓胖揍。
從認識到現在,簡遠都沒有對顧雲開表現過怒火,這次也是竭力的壓製住自己的火氣,咬牙道“你怎麼能說那兩個字!”
“哪兩個,分手?”顧雲開聽出來他聲音裡的氣勢洶洶,微微鬆了口氣,假使對方毫無反應,那就真是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淡淡道,“如果你不打算,這麼在乎它乾嘛,如果你打算的話,我們遲早也是要提到的。”
“我不喜歡這兩個詞。”簡遠強調道,“我不喜歡這些聽起來不太好的字。你乾嘛要提它?”
顧雲開沉默了有一會兒,對他來講袒露心事是個挺羞恥的事情,可是當他們要讓這段戀情維持下去,這種剖析又是有必要的。人總是千方百計的想表現出自己的完美吸引對方,可對方遲早是要見到缺點那部分,沒有任何人的假麵能戴上一輩子。
那會崩潰的。
“我覺得很不安,阿遠。”顧雲開走到了陽台上,他摟著自己的胳膊,酷暑還沒完完全全的過去,明明這麼炎熱的天氣,他卻無端感覺到冷意。
在盛夏飾演封三郎簡直是個折磨,穿著厚厚的古裝,卻要偽裝自己身體裡裝了個常溫空調,冬暖夏涼,表麵上不動聲色,實際上簡直能將人熱悶過去。顧雲開本以為這已經是非常大的挑戰,無異於他飾演邵黎時穿得像個初夏季節時感到那種凍進骨頭的寒意,都需要巨大的毅力去完成。
可都沒這一刻來得艱難。
“我不想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錯過你。”顧雲開低聲道,“我知道你的性格,你喜歡照顧彆人的想法,喜歡寬容的對待彆人,你能開導我的心結,你差不多就是我人生遇上過為數不多的可以說是美好的人了。但我不是,你看,這就是問題所在,我不是你那樣的人,所以我實在不太清楚,有時候你是包容,還是真的就不在乎。”
簡遠的怒火瞬間消失了,用多少有點受寵若驚的口吻,小心翼翼的問他“我讓你覺得不安嗎?”
“我不知道。”顧雲開重複道,“我不知道,也許隻是我在自尋煩惱。阿遠,說來不怕你笑話,我已經經曆了不少了,可能遠比你想象的要更多,不是我在無病呻吟,我知道哪些東西是永恒的,哪些東西是我真正想要的,我喜歡追名逐利,人哪有不想往上走的,我也儘量不給人家添麻煩,可這些東西都比不過你。”
簡遠有點兒緊張的屏住了呼吸。
“我乾脆這麼說好了,假如你打電話來說想要見我,除非是忙得不行,正是緊要關頭,否則我都會向導演請假,不管他給不給我假期,哪怕隻有半天,都奔去見你的。”顧雲開乾巴巴的笑了兩聲,“聽著是不是很不負責任,就是打死以前的我也乾不出來這檔子事。”
“我就是這樣在意你。”
顧雲開沉默了半晌,歎氣道“我知道我聽起來很奇怪,是我告訴你,也是我要求你,我是演員,你也有你的夢想,我們倆不可能多見麵,不能被媒體抓到什麼風聲,是我先要求你遵守的,你也遵守的很完美,然後我們倆確保彼此都能接受這些情況之後才開始這段秘密關係,可到頭來卻是我不滿足。”
當你愛上一個人,他的每個眼神,每個舉動,都好像賦予了截然不同的色彩。
顧雲開本來對這種愛情改變論不屑一顧,人不會輕易因為另一個人而扭轉自己的想法,可是現在才發現有些道理自有其用處,等臨到了頭來,誰也躲不開,逃不掉。
“我也很想你啊。”簡遠清清楚楚的歎了口氣,像是無可奈何一樣,平靜的說道,“可那有什麼辦法呢?你有你的事情要忙啊,我也在忙自己的,我總覺得你比我要辛苦的多了,我要是想你了,在網上搜索一下,總有許許多多消息,好的壞的,我還能看到你的路透跟海報,我每天都知道自己在想你,可看到那些,於是又能忍耐下去了。可是你想我了,什麼都沒有,隻能跟我聊天,跟我打電話,假如我還要任性的跟你要求些什麼,那你太辛苦了。”
顧雲開一下子噎住了,他有些不知道說什麼是好了,覺得自己像是今天中午的舒慕恩,竭力去做卻又痛恨自己眼下的無能為力,明明知道一口氣吃不成一個大胖子,卻仍舊克製不住厭惡自己的無能。
問題是理性與現實之間的差彆,矛盾往往自兩方孕育誕生。
“那麼……”顧雲開清清楚楚的聽見自己開口道,嗓音沙啞的像是荒漠被風磨礪過的沙子,“我想要辛苦一些。”
好像是什麼詭異的宗教儀式或者是亂七八糟的承諾跟契約似的,兩個人不約而同的壓低了聲音,簡遠往日清亮柔和的聲音像是哽咽住了,他反複的求證著,隔著手機要求顧雲開簽訂什麼惡魔契約一樣,仔仔細細,一絲不苟的求證著“你確定嗎?保證?”
“我確定。”顧雲開抿唇道,“如果你是真的覺得不在意,那沒有什麼,你隻需要告訴我,而我也告訴你什麼時候我很想你,非常非常想,我們可以討論什麼時候能見麵,如果不能我們起碼能互相安慰一樣,就隻是……彆什麼都不說,好像我們還隻是客氣的朋友那樣。”
簡遠平靜又溫柔的說道“我不想你不開心,我不想變成你的麻煩,我不知道這也會變成你的負擔。”
顧雲開幾乎能想象出來自己男朋友現在說話的模樣來了,他都是將近三十的人了,家中也許都要催成家立業的大人,可他永遠不會變,就算下巴上長出細密的胡須,眼角折出細細的皺紋,那雙明亮的眼睛仍然帶著孩子氣的天真與純粹,單純無比。
“如果我隻是想找你尋歡作樂,那你是該擔心些,免得我們有個不愉快的晚上。”顧雲開忍不住微笑道,“但是我們打算渡過餘生,你懂嗎?我的餘生從你來的那個淩晨已經開始了,我沒想過它來得這麼快,但現在覺得越快越好,這也是我為什麼這麼努力工作的原因。”
餘生……
簡遠覺得自己的心像是一塊木頭,它被家人雕琢的很精致,永遠笑著麵對著其他人,可是剛剛顧雲開忽然叫它重新發芽生長,長長嫩嫩的綠葉跟鮮紅的花朵盤桓在笑臉上,又恢複了最本來的樣貌。
“我總要見到你討人厭的地方的,你也總是要見到我討人厭的地方的。”顧雲開緩緩的說道,“我在你之前從沒想過結婚,看彆人的婚禮也覺得乏味,可遇見了你,我就想我找到自己可以忍受的人了,你就算做錯了什麼,我也隻覺得可愛,隻要彆傻傻的不停犯錯就成了。”
簡遠笑了出來。
“彆顯得好像就我一個人在乎你。”最終顧雲開隻是這麼說道,“我不介意我愛你多一些,可是你要更在乎我一點,好嗎?”
簡遠低聲抱怨道“我從來沒膽子這麼小過,以前伯伯跟爸爸都覺得我皮得讓他們頭痛,我從來沒這麼小心翼翼,謹慎細微的去對待什麼人。我一直都很努力的在忍耐,不要讓你擔心,不要讓你覺得麻煩,我忍耐的好辛苦……”他嘟嘟囔囔的碎碎念了一大堆話,嘴巴壓根停不下來,顧雲開到睡覺時間了,可他不在乎,漫不經心的將鬨鐘扣了下去。
最後簡遠結束了他的長篇大論,嚴肅的重重聲明道“我才是比較愛你的那個。”
“那隻是因為你傻。”顧雲開克製不住自己嘴角浮現微笑,但仍然在話語裡參加了點鄙視,愉快的說道,“傻乎乎的自己瞎納悶,亂琢磨,你大可跟我說這些話呀。”
簡遠的聲音裡充滿了不可思議“你居然覺得我傻?你曾經誇過我是個天才。”
“是啊,局限音樂方麵的。”
不管本身多麼出色,戀人之間談天說地的話題總是逃不開那些來來往往的事情,他們又變成了黏糊糊的模樣,談論了最近的生活,說了一些有的沒的,簡遠順便跟顧雲開介紹了下新的家庭成員,一個有點小小缺陷的孩子,很可愛,在名義上是他的堂弟,最近他們倆一直在玩。
聽簡遠的意思,這位‘堂弟’是攻克勇者道路上的中立方,甚至是友好方。
顧雲開對素未謀麵的男朋友堂弟的好感度迅速竄了上去,直到鬨鐘聲音響起,這是顧雲開最後睡覺的底線,已經十一點了,他如果再不睡覺明天可沒力氣參與拍攝。
道彆的時候,顧雲開又重複道“如果你想我,就告訴我,想見麵,我也會去的。”
“不,我不想見麵。”簡遠輕聲道,“我不想你孤零零的坐飛機過來,隻為了見我一麵,然後孤零零的走,我想到那樣的場景,就覺得很難過。你不知道,雲開,我好想多愛你一點,讓你開開心心的,可是我不知道怎麼辦,我總是很擔心我會搞砸點什麼,可我連為你考慮都做不好。”
顧雲開覺得鼻子酸酸的,他不太想表現的自己很容易被感動,可是被男朋友的甜言蜜語煞到又不是什麼令人難以忍受的事情。他抵著鼻尖呼吸了一會兒,好容易將情緒平複了下來,溫柔道“你對我而言已經是恩賜了。”
“……你不能這樣。”簡遠先是近乎無聲的硬從嗓子眼裡逼出了那幾個字來,而後絕望的哀嚎道,“你犯規了,我今晚要睡不著了。”
“晚安。”
“晚安。”
簡遠在心裡給伯伯的戀愛顧問身份打上了一個大大的紅叉,他覺得老人家說話總是有道理的,就像是爺爺說的那樣,伯伯壓根沒經曆過愛情,也不知道戀人之間應該怎麼相處,問他這些問題毫無意義。
簡默能如何為人處世的最佳方案,可那些都是外人,與生命交錯而過,有所聯係但不深厚的人。
不適用那個願意牽著手走一輩子的人。
餘生……我的餘生………
簡遠往後躺在了鬆軟的床鋪上,手心的手機已經熱得快能煎蛋了,他沒意識到自己的耳朵都在發紅,隻是怔怔的看著那段逐漸漆黑下去的屏幕,忽然又後悔起了自己為什麼沒能把剛剛的對話錄下來。
索性今晚也睡不著覺,簡遠乾脆又重新跳起來,翻出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跟顧雲開的電影碟片來,電視劇作品網絡上都有在線的。
他準備好這個晚上來一個顧雲開的電影(加電視劇)馬拉鬆了。
而睡了個好覺的顧雲開則第二日精神煥發,而舒慕恩似乎也已經給自己做完了心理疏導,或者是想通了,又也許隻是短暫的情緒崩潰,無論怎麼樣,她把昨天的事情放下了,重新變得精神奕奕起來,這次她表現的很完美,連藍瑟都舒展開了麵容,還誇了她幾句。
人生似乎總是如此,偶有風雨,終見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