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小肆的老板,已然是夫婦二人的孫子,五十年三代人共同經營,方即而立之年的李袖還未娶妻,就開始替父母、祖父祖母打理著這間小食肆,年輕人端著一大碗飯,畢恭畢敬的放在老者身前,中年書生不曾點飯食,於是李袖又拿了一壺自家釀造的青竹酒水與兩隻杯子,放在二人身前。
老人笑眯眯的看著麵前一大碗梅菜臘肉扣飯,深吸一口香氣,頓時食欲大動,夾了一筷子肉放入口中細嚼慢咽,發出一聲滿足的哼聲。
食肆小老板李袖看到老人神情,有些如釋重負的笑了起來,畢竟這位老者曾經吃過的是祖父祖母的手藝,他便一直擔心自己的手藝能不能過關,如今看來或許還不錯。
“嗬嗬。”老人笑嗬嗬的對年輕人伸出大拇指誇讚道,聲音和藹“老李這一番手藝啊,都被你小子學去了,估麼著比你父親強,不錯!”
聽聞老者誇獎,年輕人喜笑顏開,也顧不上什麼矜持,彎身一禮。
老者坦然受著一禮,一邊吃飯一邊與年輕人閒聊起來,他看了看有些書生氣的年輕人,笑問道“你父親準備讓你什麼時候迎娶豆腐店家的姑娘?”
年輕人聞言嚇了一跳,心道老先生如何知道此事的,不過轉念一想,以老人家的身份,好像天下沒什麼事是他不知道的,便有些羞赧的嘿嘿一笑,開口道“我爹說迎娶喜兒的嫁妝錢,要我自己經營小肆掙來,前幾天我還與喜兒合計,應當還有三個月就差不多了,屆時我爹就親自上門提親。”
“嗯。老夫瞧著喜兒那姑娘不錯,你小子可不要欺負她。”老者假意瞪了李袖一眼。
“不會的不會的!先生!我與喜兒自小青梅竹馬,疼惜她還來不及,怎會欺負她!”年輕人被唬得連連擺手。
老人對麵的中年書生表情有些無奈,用手捏了捏眉心,始終不曾插話的他已經喝了三杯酒水。
“有沒有想過來書院讀書?”老人幾句話的時間已經將一大碗飯吃了一半,覺得有些口渴,便將書生給他倒得酒一飲而儘,再次開口詢問年輕人。
聽聞此言李袖微微一愣,旋即撓了撓頭,老實開口道“回先生,原來是想過,祖父仙逝前曾將我喊道床前,對我說如果我願意,他哪怕臨終前拉下一張老臉,憑著數十年前先生吃的那頓飯,也要去書院為我求個記名學童,隻是…隻是後來,我沒讓祖父這麼做。”年輕人說著說著,聲音略微低沉下去,露出一抹傷感之色。
“哦?這是為何?難道是不喜歡書院?”老人神色鄭重,眼神中笑意卻不減反增,接著問道。
“怎麼可能!”年輕人使勁兒搖頭,眼神真摯,“太平書院可是天底下第一的書院,世間年輕人又有哪一個不曾向往?先生,我讀書少,不知如何去說,隻是當初祖父提此事時,開始我與父親的確十分心動,父親覺得我若入得書院,將來定然比經營這小肆好的多。隻是晚輩認為,若我用祖父與先生、先皇的情分某得書院求學,若學有所成倒也罷了,若不能有所學術,難免對其他寒窗苦讀的學子不平。而且晚輩覺得現在經營這家店,能讓百姓與先生吃得飽、吃的好,就心滿意足了!”
此話一出,灰衣老人撫須一笑,中年書生神態中也多了一份笑意。
片刻後,老人吃儘一大碗扣飯,將筷子放在碗中,發出當啷一聲輕響,年輕人將碗筷收走,又重新上了一壺酒水,便不再打擾二人。
“以我看啊,這世間的年輕人,多一些李袖這樣的,就挺好。”老人飲了一杯酒歎道。
“嗯,沒錯。”中年書生說道,“飯做得好吃,又不以此情分索求,更重要的是,連先生您的錢都不收,這樣的年輕人,是真的不錯。”
老者故意略過了最後一句話,反正這頓飯出錢的人坐在對麵,與自己何關呐。
“先生,您突然出關,難不成就為了這一碗飯?”中年書生多年以來,其實早已習慣老人不著天際的行為舉止,隻是自他執掌太平書院前許久,老人便開始在那座深院之中足不出戶,師徒二人已有數十年未見。
“天不與,道有所不授,閉關再久,書讀的再多,有時候都不如這一碗飯來的實在,起碼填的飽肚子。”老人雙手籠袖,笑眯眯慢悠悠的說道。
“先生可是覺得會發生大事?”中年書生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心中所想問了出來。
“已經兩千五百多年了。”老人看向窗外,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但在中年書生耳中,此言猶如天雷炸響,哪怕以他的實力與心境修為,一瞬間都怔怔無言。
中年書生低下頭,看不清麵色。
“怎麼,讀了百多年的書,還不如一個食肆的少年不成?”老人轉過頭看著他,笑嗬嗬的說道。
中年書生突然起身,向老人行了一個及其標準的儒家親傳弟子之禮,在他起身的瞬間才發現,書生腰間掛著一枚白色玉牌,玉牌之上刻有八個字——
“上善若水,水而不爭。”
天地之間,兩千五百年未生新聖。
兩千五百年後,天下讀書人中,老人便是最後一位聖人。
儒家,宗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