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潮梨花!
十年前的驪均山青雲宗,是楊憶鹿的青雲宗。
她的槍法和內功算不上太好,學識更不像青雲宗弟子一般通曉四書五經。可是,楊憶鹿深諳偷盜術。在驪均山門時,楊憶鹿憑著自己苦練的輕功時常於饑荒之時從糧庫內偷出糧食分與青雲宗內的師弟師妹們。數年下來,楊憶鹿在同門之中迅速積攢了眾多人望。
在花見子和王澤等弟子眼中,楊憶鹿會順理成章地成為青雲宗長弟子。
但是,蕭閔和風利子卻將楊憶鹿的名字寫在了青雲宗“外駐弟子”的名牌上。
“從此,無掌門特令,不得歸山。”風利子師伯鐵青著臉說道。
沒有人想到,這句話讓包括花見子和王澤等上百弟子在驪均山門正廳前跪了整整三天三夜。三天後,不少弟子累垮了,正副掌門和長老們中都沒有一人出來勸慰。原因不言而喻誰會想讓一個“賊”做驪均山門的牌麵弟子之一?
反倒是楊憶鹿,二話沒說,挑著長槍便奔赴梁州城了。
隨著時光流逝,這位楊師姐的事跡漸漸消散。她留在驪均山門的隻剩下每個月初從梁州城寄來的密信了。
王澤剛入驪均山門時還甚是矮胖,沒少受一夥赤血宗師兄們的欺負。最慘的一次,王澤的左臂被打得脫了臼。他仍然清晰地記得那將他一把拉走的青影,正是楊憶鹿。
“人活著,絕不能像畜生般苟且偷生。”楊憶鹿如此說道。從此以後,王澤看楊憶鹿的眼神永遠充滿了敬畏。楊憶鹿和王澤同為趙縣人,便將王澤當成了親弟弟。
楊憶鹿帶著王澤在山林中苦練輕功,大寒大暑的磨練下終於造就了日後的青雲宗第七代副掌門。
“楊師姐?”王澤不可置信地道。多年未見,楊憶鹿身上撫媚的氣息更足了,倒是看不出青雲宗弟子常有的颯爽英姿。楊憶鹿半跪著,雙眼泛起漣漪,嘴唇微顫。上次見時,二人仍是少不經事的青年男女。此刻,彼此的臉上早就刻滿了風霜的印記。此時,楊憶鹿掏出懷中小刀便想幫幾人鬆綁“你們快走!這裡有我就行!”
花見子卻立刻道“不行!不說我們,戚執該怎麼走?走不遠定然會被抓回來。師姐自然也會······”
“彆管我了!”楊憶鹿一刀就想割開花見子的捆繩。可花見子卻反手抓住楊憶鹿握刀的手,並抵住了自己的心口。“如果師姐執意要放我們,那得先殺了我!”
楊憶鹿呆了。王澤和項影更是驚訝。如果幾人要想逃走,並不是沒有可能。王澤用他強壯的身板和青雲宗的輕功背著戚執逃走也不成問題。隻是幾人兵器卻不知在何處。
最終,楊憶鹿看著幾人決絕的神色,隻得無奈妥協。
“我走的時候,你們還都是小孩子呢。如今都成山門中的佼佼者了······戚執這是怎麼了?”楊憶鹿含淚看著昏睡在床上的戚執,緩緩道。
王澤搖了搖頭“和古庭宮的人戰鬥時受的重傷。”
楊憶鹿擔憂的眼神緩緩退去,微微點了點頭。神色慢慢變得欣慰了起來,又問道“花見師弟,你還記得我離開那天你是怎麼說的看?
花見子也微微笑著,道“當然記得。我答應過師姐要親自接你回驪均山門。”
孩童時期的花見子稚嫩的聲音還回響在楊憶鹿的耳邊。青雲宗弟子無一人想被派到天下據點去,楊憶鹿也不例外。離開驪均山的那天,上百弟子為她跪著求情,都沒讓她動容。到頭來一個稚氣未退的孩子卻讓她悄然淚下。
楊憶鹿點了點頭“我聽說,七星山一戰······戚申也······”提到戚申,楊憶鹿的表情卻變得更為痛苦。對了,大家都差點忘了。當年要不是掌門蕭閔和風利子以及五位長老執意要讓楊憶鹿離開山門,戚執就得喊楊憶鹿一聲堂嫂了。真是可惜了一對金童玉女。
往事如煙,回憶不過徒增苦樂罷了。
楊憶鹿苦笑了下,隨即看向在旁側的項影。“你就是項影吧?”
被叫出名字,項影自然驚喜得很“見過楊師姐。不知師姐怎會知道我的名字?”項影曾在年長些的師兄師姐口中提起過一位青雲宗內的“楊師姐”。更是聽過她巾幗不讓須眉的事跡,但眼前的楊三娘眉清目秀,反倒讓項影嬌羞地低下了頭。“我們青雲宗弟子,不就是要認得天下人嗎?何況是自家師妹呢?”楊憶鹿不禁笑道,讓項影倍感慚愧。花見子、王澤和戚執在一旁看著,都是微微笑著。楊憶鹿又道“我聽說你們在成都城內遇襲,怎麼到梁州城了呢?”
楊憶鹿走上前,正欲幫幾人鬆綁,卻被花見子叫住了“楊師姐,您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但要是一會兒何紹和司馬煌等人醒了,你不也大禍臨頭了?”
寒風吹過,窗戶發出沙沙的顫抖聲。看著被綁著的幾人,楊憶鹿卻顯得毫不在意。“他們喝下的是我特質的蒙汗藥。一兩個時辰鐵定醒不了。”
見眾人心神稍安,花見子和王澤隨即將眾人在成都遇襲之事一五一十地說與楊憶鹿聽。一席話說罷,楊憶鹿卻麵不改色,仿佛預料到了這一切。
楊憶鹿便緩緩說道“前些日子,見紫鳳刀門、瑞麟鏢局精銳儘出,蛇鱗幫蠢蠢欲動,我便有大事臨頭的預感。驪均山門大戰古庭宮罷,正是漁翁得利之時。果然,沒多少天便聽到了你們遇伏之事。梁州城本來就是風起雲湧,如今又碰上司馬煌的夫人突然戰死······瑞麟鏢局和蛇鱗幫的矛盾要是沒了紫鳳刀門,也不知道會出什麼亂子。”
連續幾日趕路,早就讓項影雙唇變得無比乾裂。項影弱弱道“楊師姐,那你知道川荊四俠要來抓我們嗎?司馬煌身邊還有六臂修羅何紹,他們這是要把我們綁到哪裡?”
此話一落,花見子、王澤和戚執都將疑惑的目光轉向了楊憶鹿。隻見楊憶鹿緩緩走向房內茶幾,倒了幾碗茶水放在幾人手上。深吸了一口氣後,娓娓說道“川荊四俠從不分開行動。要我說,如果是司馬夫婦來襲擊你們,那白猿神劍溫林海以及奔象六棍鄭墨定然有同等重要的地方要去。你們說,那會是什麼地方?”這句話醍醐灌頂,不免讓幾人臉上增添了幾許豁然開朗的表情。
花見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地板,道“如果說有人想強攻驪均山門呢?”
項影搖了搖頭“不可能,川荊四俠的仇人隻是趙秋師姐。況且,驪均山門易守難攻,山門內還有著諸多弟子把守。就算有蛇鱗幫和瑞麟鏢局上下四五百人一同攻山,也是毫無勝算。”
王澤細聲自言自語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又有誰是驪均與古庭的共同敵人呢······”
這句話好似一根針刺在楊憶鹿的脖頸後,讓她全身發涼“隻有一人。”
“誰?”眾人都瞪大了雙眼,盼望著答案。
“蕭······閔······咳咳。”戚執用儘全身力氣掙出兩個字。他兩眼紅腫,一提起蕭閔,便想起了堂兄戚申被殺害的場景。可惜,這個答案似乎沒有說服所有人。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花見子,他思慮再三後道“如果真的和我們有仇,為何不直接殺了我們?再說,此刻古庭宮也許早就回到北海。跟他們又有什麼關係?”
“不,古庭宮的人也失去了消息。”楊憶鹿斬釘截鐵地說道。“近幾日,古庭宮的行蹤突然斷了,且沒有其他青雲宗據點發現他們的行蹤。”
片刻交談後,房間內又陷入了沉默。
梁州城的夜幕中傳來陣陣嘶鳴聲。那城中傳來的音聲雖然似馬,卻顯得更為低沉。
“什麼聲音?”花見子微微皺眉問道。項影雙眼瞪得奇大,像是聽到了陰府蹄聲滯重的鬼駒,全身上下都不禁哆嗦。楊憶鹿和王澤都警醒地豎起了耳朵,呼吸也開始變得急促。蹄聲逐漸近了,幾匹馬再次發出攝人心魄的嘶鳴聲。最終,在興業客棧前停了下來。
楊憶鹿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是瑞麟鏢局的人,我去去就回。”說罷,關門離去。這麼說來,外麵的馬匹也正是瑞麟鏢局特養的“瑞麟馬”,以嘶鳴聲低沉聞名。
花見子扭頭望向項影,似乎明白了為何她突然變得如此恐懼。王澤也察覺到了項影的異常,但他從未曾見過能讓這個風風火火的項師妹害怕到這個地步的東西。從川西七星山之戰到與古庭宮的對決再到現在······
“不就是幾匹馬而已嘛,害怕了?”王澤笑道。項影沒有理睬他,開始努力控製自己的呼吸,讓自己飛速而跳的心緩下來。樓下傳來了大門打開的聲音,項影卻聽不清幾人在說什麼。聽腳步聲,大概有三四個人的樣子。幾句簡短的對話後,楊憶鹿將這三四名瑞麟鏢局的鏢師帶入到了驪均眾人旁側的客房中。一陣關門聲響起後,一個粗厚的嗓音從隔壁傳了進來“曹清呢?”
“這個聲音······”項影細聲說道。
王澤側過眼來瞥了眼項影,道“你說什麼?”但回應王澤的,依然是沉默。隔壁的交談聲越來越響,一個纖細的聲音回答了粗厚音男子的問題“曹清被衛炎山調到樊城了。聽說衛炎山等人在樊城遇到了驪均山門和古庭宮的人······”
“哼!衛炎山這慫瓜淨會靠魏川流去挖我的人······”粗厚音男子顯然心情不悅。說著這話時,隔壁房還傳來了一個巴掌拍落在桌子的聲音。
粗厚音男子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反倒顯得無奈了起來“哎,要是小影還在,項氏鏢局又怎麼會散?”
花見子與王澤聽到了“小影”二字後,驚奇地望向項影。而項影卻突然站了起來,快步走到房門前。
“乾什麼!”王澤也快步起身,像堵牆般攔在了項影身前,怒目而視。
項影卻急了,低聲道“彆攔我!”
花見子也快步走了過來,迅速勸道“他們剛才好像提到了驪均山的人到了樊城,也不知道是不是趙秋他們。不如先聽聽?”
這時,楊憶鹿也進了房間。隻是說了一句“是瑞麟三子中的萬飛獅!”
······
在廚房內躲藏好的大慶等了良久,客棧內交談和走動的聲響才慢慢安靜了下來。他從灶台底下爬了出來,用袖子快速擦去額頭上冒出的冷汗,低頭看了眼尿濕的褲子,不禁咒罵了一句。
“瑞鱗鏢局的人也來了······不如先在外麵躲一晚······”大慶如此想到。
他來到廚房的門後,輕輕扒開一條縫隙,用右眼戰戰兢兢地看著昏暗的客棧堂內。在確定沒有人後,大慶掂著腳來到了一扇窗戶前。他回頭環視一圈,在確定沒有人看見自己後,翻身跳出,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的街道中。急於逃走的大慶可能沒有意識到,窗戶自己關上時發出的響聲驚醒了樓上的何紹。
在黑夜中,何紹那蒼老雙眼睜開的一霎那,迸發出了如豹子一樣的寒光。原本側臥的他緩緩坐了起來時,也看見了睜著眼的司馬煌。
“沒睡嗎?”何紹問道。
“醒了。”司馬煌也乾脆坐了起來,用火折子點燃了房中茶桌上的燭台
看著司馬煌,何紹不禁好奇地問道“你不用火光應該也能看清老夫吧?”
“習慣而已,有點火好。”司馬煌在茶桌旁拉了一張凳子。
何紹起身後,邊用茶桌上的茶壺倒著茶道“聽說你們四個在建州城被驪均山的一個女娃娃給收拾了?”
司馬煌雙眼立刻瞥向何紹,目光中帶了不少怨氣“彆以為你是六臂修羅我就怕了你了。”
何紹隻是淡淡笑了笑,從懷中取出旱煙杆,不斷搗鼓著。“老夫藝成的時候你們四個都沒出娘胎呢!要我說,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麼?”
“無論以何種方法能將傷你四人,那個女娃娃得靠點腦子。武學嘛,不靠點腦子怎麼成才。”何紹吸了口煙,吐出的青煙慢慢飄過他凶氣逼人的雙眼。盯著司馬煌的雙眼。
“你徒弟就有腦子了嗎?”司馬煌不禁反問,卻引來了何紹大笑。這不禁讓司馬煌變得更為不解。
“張曠沒腦子?哈哈哈······你女人呢?”
這話一落,司馬煌的臉瞬間通紅。一股怒氣衝上心頭,但司馬煌也不敢在何紹麵前發作。
“要老夫說,你們五個從結拜開始就隻會乘人多勢眾。你說風胖子的死·······該不會就是上天報應吧?”何紹輕描淡寫地緩緩說著,目光轉而看向正在燃燒的煙草,津津有味地點著頭。
“大限都將至了,怎麼不懂得積點陰德呢?”司馬煌一字一句的說道,發音清晰,冷硬利落。
啪——
滾熱的煙鬥在司馬煌左側臉頰拍落時,還不忘留下滾燙的傷痕。司馬煌雙目爆瞪,不可置信地呆滯在原地。
何紹的臉龐逐漸變得冰冷了起來“你懂什麼?隻要有沒做完的事,人就不會老······”
司馬煌回過頭來“都已經是關中槍王、六臂修羅了,還有什麼沒做完的呢?”突然,司馬煌忽然冷笑了起來“不愧是不孝有三,無後·······”
啪——第二記打在了司馬煌的右臉上,這次卻把司馬煌打笑了“老頭,你除了打我,還能把我怎麼樣?”
何紹這下似乎真的被司馬煌的話紮中了心,表情變得苦澀不堪“張曠本是我金豹八形的全部希望,他強過我當年,隻是沒想到他心急了······如果沒偷看我練功,第二天我也會把我畢生所學傳給他。”
“那他既然偷看完了,你還有什麼可傳給他的?”司馬煌道。
“不是什麼要傳給他,是要殺了他。”何紹吐了口煙後如此說道。自古以來,偷看師長練功都是大忌。
這次,輪到司馬煌大笑“原來,你也有報應啊。”
何紹閉上了雙眼,長歎了一口氣。
“托你辦件事。”
司馬煌好奇地停下了笑聲“哦?為何是我?”
“如果你抓到張曠了,得把他交給老夫。清理門戶是老夫自己的事。”何紹一口煙吸得猛了,突然大聲咳嗽了幾聲。
司馬煌沒有立刻回答。片刻後,眯著眼睛道“說起來,要不是你讓賤內解決你徒弟,她不會死。”話語間,藏了不少帶刺的語氣。
何紹放下了煙杆,長吸一口氣後,道“所以我讓你把張曠交給我。這是我跟他的事,彆人摻和不得。再說了,殺死你夫人的,不是驪均山門邱破月的族妹嗎?”
“正是。”
何紹點了點頭,仿佛明白了些什麼“邱破月雖然瞎了眼睛,但功夫卻不弱,還當上了驪均山門的四張老······算是一個奇才。”
“管他什麼奇才不奇才的,都得死在我刀下。”司馬煌憤恨地道。
嘭——
“什麼聲音?”司馬煌話音未落,客棧的大門便被一腳踹開。
何紹伸起手掌,示意司馬煌先彆說話。二人閉上雙眼,靜靜地聽著樓下發生的一切。
······
楊憶鹿迅速從驪均眾人的房間出來,飛奔下樓,不留下半點腳步聲。
進來的是一個凶神惡煞的刀疤臉男子,身後還跟了十餘名嘍囉。他們每個人手上都拿了兵刃。有的拿著長長的撲刀;有的拿著腰刀;還有的腰挎繩鏢。唯獨為首的刀疤臉男子手上的長刀鑲嵌著黃金和各色寶石,儘顯奢華。細細看去,楊憶鹿看到了人群中縮著身子的大慶,心中已經猜到這些是蛇鱗幫的人了。
“往哪兒看呢!”刀疤臉男子粗魯地朝楊憶鹿大吼道。
楊憶鹿這些年在興業客棧倒是招待過不少無理取鬨地客人,此時並未發怒,反而恭敬地行著禮道“這位客官,小店今夜房滿了。還請客官另投他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