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坡野菊繁盛,這可是此地齊陵守軍人人都曉得的事。每歲秋季,武陵坡兩側皆是野菊蓬勃,長勢之旺更勝周遭山中百草,連同那些個原本長勢堪稱肆意的野草,踏入秋時都有些萎靡,唯獨菊花漫山遍野。
說起山菊爛漫,便不得不提起一件頤章之中的趣聞。
傳聞當初三國舉盟之初,頤章權帝指武陵坡為通商隘口時,群臣大都有些抵觸,乃至於奏折如雪片一般流入皇都,日日進諫者甚繁。並非是群臣過於憂心,由是頤章有萬裡畫簷嶺這等天成屏障,即便是他國有心來攻,多半也是難以討到個好處;再者頤章尤以重步聞名天下,軍中人大多配以玄黃重甲,雄壯至極,曾有文人無意中窺見頤章軍容,稱之謂“山嶽橫臥”,足矣見軍勢之猛,更甚虎狼。
既稱之為重步,繞是急弓勁弩亦難射穿甲胄,縱觀天下軍種,便隻有鋒芒畢現的鐵騎,能有撕開軍陣的些許機會。然曆數西三國,戰馬何其稀缺,大元部駿馬良駒鮮有出得國境的時候,故而這麼一國上下的玄甲重步,隻論正麵對敵,在三國當中當屬罕逢敵手。
若是將武陵坡這地勢較低處以堅壘土石牢牢封死,隻留東處國門,以玄甲軍的攻守之完備,即便遇大軍壓境,也可將關隘守得固若金湯,難以攻破。
一紙盟約,顯然對於曆經數載亂戰的頤章文武而言,就如同社稷圖中藏有柄搽毒利匕般,當中淋漓殘血與淩厲殺意,始終要透紙而出。
可這位頤章皇帝,卻隻是不顧無數文武諫言,僅率幾名親衛出武陵坡,在齊陵守軍眼前種下了幾株野菊。
而來已有幾十載,那位栽菊的頤章皇帝已是垂垂老矣,而武陵坡處山間的野菊,卻是一年勝卻一年,長勢頗為喜人。武陵坡內外的齊陵守軍與頤章守軍,頭年重陽時節,常拿初開之菊同青翠枝葉釀酒,供給軍中所用,互贈菊酒都是常事,相處得也算融洽平和。
唐不楓借醉意出行,一人一騎,踏菊而行。
若是商隊中人,鐵定曉得唐瘋子這匹馬腳力差勁得很,可唯獨對毛色鮮亮的母馬情有獨鐘,屆時甭管是唐不楓掄圓了手中鞭,還是掏出幾塊摻有甜草梗的豆餅,悉數無用。
眼下這頭夯貨便是如此,絲毫不管唐不楓拽緊的韁繩,即便是被拽得彆扭著腦袋,也是絲毫不改方向,隻情朝一邊跑起,四蹄兒生風,不知比平常快了多少,直踩得無數野菊紛飛,猶如碎金一般。
“這夯貨,忒讓人氣惱。”唐不楓罵了句,可下一瞬,旁邊幽深林中,卻是無端冒出個人影,來勢極快,朝端坐馬上的唐不楓便是一掌。
掌心與刀身相撞,鏗鏘而鳴。
唐不楓登時皺眉。
這一掌的力道來得極為實帖,剛猛得很,也並無半分花哨,像是位身大力沉的江湖武人,拋卻冗雜招法過後至簡至重的一掌。僅一掌,便將唐不楓胯下馬兒震得四足亂刨,險些站立不穩。
來人一掌過後並未收手,反而是於頃刻間再出掌拳十餘,打得唐不楓手中那柄紫鞘長刀連連顫動,叮當聲響作一團,險些便要脫手而出。
拳掌如連潮。
唐不楓刀法以厚重凶狠出眾,可依舊能跟上雲仲輕快劍勢,然而麵對此人,卻是絲毫跟不上這拳掌的極速。屢次被抓住空門敞開的空當被切入一掌。可那人掌拳雖說擊打刀身時勢大力猛,但切入空門時力道卻又臨時化為極輕,隻是將唐不楓流暢刀法打斷,並未使得他受創半分。
“差勁。”來人收拳跳出幾步,將雙掌收回戲謔道。
直到此時,隻剩招架之功的唐不楓才看清來人模樣,苦笑一聲收刀入鞘,將微微發顫的雙手倒背在身後。
其實從自個兒馬兒發癲時候,他便已然猜到了些許端倪商隊上下馬兒大都屬劣馬,原是西三國本地並無太多良馬,即便是萬中挑一的好馬,那便是千金難換,自然不是商隊能負擔得起的天價,更休說是打大元部而來的駿馬。
駿馬鮮有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個類,大都毛色鮮亮者,跑速定不至於太緩,而商隊上下毛色鮮亮者,便隻有阮秋白那匹團花黃胭脂,皮毛最為順滑,且除卻四蹄白如雪霧,通體如金紙早柿,晃眼得很。
故而唐不楓未以刀刃對敵,也是用以試探一二,不過阮秋白此番縱橫的拳掌功夫,的確讓他狼狽至極。
“城中那回,我原以為與我年紀相仿的女子,武功至此已經是資質過人,可想不到還是媳婦留手了。”唐不楓垂頭喪氣翻身下馬,再瞧瞧女子此刻雙足的位置,更是有些沮喪。
阮秋白壓根未曾從樹上躍下,隻是以雙足鎖住粗壯枝乾,同前者對招數十,便已然壓得唐不楓無招可出。
那頭夯貨見二人停手,自家主人亦是翻身下馬,於是嘶鳴一聲便撒開四蹄,自行跑去不遠處那匹黃胭脂處,哪裡還顧得上這兩人嘀咕,跑得那叫一個歡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