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飲罷酒,自是神采奕奕,但旋即便是正色笑道,“酒且飲過,老前輩如若有話要說,不妨明言。”
“既是爽快人,老頭子亦不便賣關子,”醉意濃重的老者笑言,“雖說唯有一簡酒水,但在整座天下當中,端的是難求的不可言之物,你家師父同我有些交情,不過也止在交情而已,這回酒水,權當憑情義相贈,如何都顯得禮重了些。”
“前輩儘可直言。”書生淡然。
“楚家與我有舊,前幾十年,老夫在此處開過間酒樓,多承照應,除此之外,攀境時分也受過楚家好處。關乎這小子如何處置,老頭子我倒是不願去管,是懲其前去西十萬山中勞作守山,還是下獄入牢,自行決斷便可,至於性命,還且留下便是。”鼻頭通紅的老者依到石椅處,瞥了眼神色未變的書生,隨意開口道,“大可放寬心,有老夫一句交代,那楚家小公子,斷不可死灰複燃,入牢出不得獄,入山出不得川,更休說重掌楚家大權,於整座西郡無禍,於天下人亦無患。”
書生點頭,“老前輩金口玉言,自然信得,楚家當下雖需一位少家主,但想來也更不願得罪位以酒入道,近乎可媲五境的大高手。”
“修為悟性極高,膽魄亦算是上品,再能分是非,連老夫都有些動了收徒的心思,你小子,當真是很不錯。”
老者讚歎兩句,卻並未再度聽聞書生出言,再抬頭觀瞧時,卻是發覺書生不知何時已然起身,坐到聽風台邊沿。浩大長風晃兩足,衣衫飄散,人亦飄然。
台下燈火恰如流火彗光,街邊家家沿順而去,卻是如溝渠當中燃起連天河燈,遙遙直走天際,分行聚彙,八麵嫣紅。
城中人穿街過巷,新衣華光,近乎奪人眼目,公子千金競相入街,衣冠燈籠輝映,更比城中流火秀。飛簷流瓦借來滿城佳人腮,朱朱翠翠,清朗分明;城中往常不耐酷暑的老漢亦走上街頭,顫顫巍巍,步履蹣跚,不過依舊同人爭辯,說自個兒年少時節,腿腳比頭前那幾位孩童仍要敏健三分。
王公家公子駕馬於巷間奔騰,卻是叫城中巡遊守卒截住,悻悻下馬,不過臨了瞧見有女子顧盼,當即又將胸口挺了挺。
流火蜿蜒直城外,不見其儘。
“前輩覺得,這雄城內外是否少了些什麼?”柳傾溫和問起。
“百姓富足,市坊熱鬨,還能缺甚。”老者隨口答道。
“城外少了一家燈火。”柳傾坐於台沿,自嘲一笑,“興許在老前輩或是楚家家主看來,這一家燈火,本就可有可無,隻要這城中大多人家太平無憂即可,但對於那一家而言,城中燈籠再豔,又能如何。”
老者眉頭緩緩立起。
可書生依舊不覺,微眯起兩眼往下望去,喃喃道:“都說人之悲喜難相通,哪怕是境界再高,也難成聖人之境,換做是我,或換做五絕之首,如若家中遭此大劫,還會有心思去觀瞧旁人家中悲喜麼?”
“前輩所要護的性命,非是柳傾不能留,而是天理不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