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站定,也不見施展何等法門,隻略微拂袖,便使得周遭景致猛然一變,諸般行人車馬,樓宇飛簷,乃至遙遙遠空秋光都是渾然一變,如同泡影一般消逝殆儘。
“前輩不辭辛苦,看在那位荀公子麵上,晚輩今日這麵子也得給足,位虛境已然收去,無需動怒。”
但周可法聞言過後,衣袍卻是猛然翻騰,氣極反笑,將一身境界儘數提將起來,冷笑問道,“耗費如此周折,攜我那弟子入位虛境,閣下手筆可謂是極大,當真是不把我這做先生的擱在眼裡。”
“放心便是,那小公子雖說年紀輕淺,行事木訥些,但本心還算向善而行,畢竟是前輩這等高人教授,即便在下有心設絆阻撓,恐怕也非是一日便可種出魔胎,更何談毀其道心,”素衫男子上下打量一番周可法,沒來由笑意明朗道,“周先生弟子,豈能是我這遁入邪道的後生所能左右根本的,前輩倘若是無此等心氣,怎會在這上齊境內鬨出那般聲勢,五絕聯手而至,上齊五成兵甲皆聚皇城,雖隻聽說過隻言片語,捕風捉影,但當初氣魄,足震塵世山間。”
“你這後生倒是有見識,”周可法絲毫無覺,更是不曾驚異,挑了處殘破石階,緩緩坐下,瞥了眼那男子腰間佩玉,驚奇道,“佩玉瞧得眼熟,似乎朝堂上那老不死的文曲公,也有這麼塊好玉,隻是你這枚,比他那塊玉色更老些。”
“老先生,位虛境已收,如今話可是不能亂講,”男子連連擺手,隻是臉上笑意比起方才,還要明顯幾分,也是湊到一旁坐下,渾然不在意素雅衣衫染塵,低聲道,“如若是有巡街兵甲或是衙役,沒準便真要將在下當作竊玉賊人拿去,再者皇城當中高手眾多,隔牆有耳,諸多不便,前輩口下積德。”
周可法擺擺手,示意無妨,旋即又是問道,“話說回來,我那徒兒,在你看來教得如何?無需撿好聽的說,如實道來即可。從青柴一路行至皇城,當真是諸多辛苦,如若當真教不出位好徒兒,我這做先生的,未免太不稱職。”
“周先生能耐前後數百載難尋,豈會教出庸碌弟子,”男子樂道,指指自個兒腦門,“起碼比在下博聞強記許多,想當初在下年少時,亦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但可惜自打入仕以來,政事冗雜,仇怨更是結過許多,周先生見多識廣,自然曉得其中的彎彎繞繞,實在是有口難言。”說到仇怨處時,男子麵色略微一動,身形更是虛淡兩分,不著痕跡捏捏那枚佩玉,這才堪堪穩固身形,繼續同周可法閒談。
“的確,朝堂當中結仇,不比江湖當中,除卻大仇怨之外,多半隔夜便無,即便是有些磕碰,一餐酒水下肚,揍上幾拳大抵都已消去肝火,”周可法歎息,“可廟堂上那些位,看似性子磊落,可即便是芝麻小事,也恨不得取篆刀刻到肥厚肚皮上,怪不得都搜刮起無數民脂填補到肚中,唯恐肚皮不夠寬,刻不下小怨小恨。”
男子被這番堪稱精妙的挖苦言語逗樂,抱拳行禮笑道,“還得是先生口才妙極,這般比擬,常人縱是磕破腦門也尋思不得,晚輩受教。”
“所以啊,這為官到頭來,除卻揣測聖意之類的本事,與同僚之間,亦是應當友善,彆人記你一筆,隨他去便是,無需將恩怨記清。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將自個座次穩住便是,其餘精力,還是要放到百姓身上。”周先生娓娓道來,臨了放緩語氣,“至於大恨,能報則報,如若不可,還是悠著些。”
“記下了。”男子身形微虛,緩緩起身,“隻是一道虛身,皇城當中諸多不便,先行拜彆前輩,還望多加珍重。”
周可法甩甩袖,“去便是了,無須多禮。”
隨身形散去,已然有些老態的周可法輕歎一聲,最終還是說出句,“人行世間,能馱得起的終究是少數,休要太過勞累,多行善事,勿入邪門。”
那身影略微一震,回過頭來剛要開口,可終歸仍是消散開來,不留丁點痕跡,周遭所剩,唯有稀疏秋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