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敢問師父,為何去而複返。”男子佯裝問詢,嘴角卻是不禁揚起。
女子才要怪罪,卻是發覺眼前突兀有兩人身形落地,為首那位明黃衣衫的男子先行開口,調笑道來,“難怪水月姑娘不願久留,原是外界仍有這麼位模樣俊俏的徒兒,若是換做我,怕是也樂不思事,憂慮偕忘。”
幾人隨處尋了處茶樓,掌櫃分明是知曉這明黃衣衫男子與老者來頭非同小可,特地吩咐自家小二,引幾人往頂層樓上去,強忍心頭痛意又送上壺封了許久的上好春茶,這才安心下來,借樓外朗朗日光休憩打盹。
“多年前頭一彆,水月姑娘終是得償所願,我二人亦是心頭寬慰得緊,”南陽君將麵前茶盞轉過兩轉,雙目卻是瞧著那位年輕人,神色未動,“小友遲遲不願自報家門,難不成是覺得我二人並非善茬,故而刻意遮掩。”
年輕人仍是懵懂,聞言才後知後覺,躬身行禮,“在下乃是水月師父徒兒,姓葉名翟,表字乃是當初師父所取,喚做遲雪,而今初來乍到頗有些糊塗,還望二位前輩寬恕。”
老者恍然,麵皮升起些明悟,一張斑紋老臉綻開,“原來水月小姑娘當初時常說起的那枚湖字玉,便是由此而來,如此情意,倒是令我這老人家豔羨不已。”
“入此城中,仍舊能留有心智,不曾忘卻故人,著實是難得,起碼這六七彈指之間,少年郎算是頭一份。”
明黃衣衫的男子也是笑笑,“古來典籍與奇聞異事中,常言說是男女情深,或是化蝶共走,或是甘為代死,但眼見得事隨境遷,似乎隻剩傳言而已,多是大難臨頭各自保性命,倒不說是有錯,可總歸差著些意思。”
“這話老朽卻不太認同,”北陰君瞥過一眼身旁男子,自顧言道,“可載史書當中流芳千古的舊事,多半稀缺,不過是因為許多人心之所向,如若是人人皆能如此,稀鬆平常,恐怕就難在世間流傳廣遠,譬如舍生取義者,儘忠職守慷慨不畏死者,倘若世間人皆如此,又豈能讚譽。”
“在我看來人人生來皆有善念,起碼有向善之心,故才開碑立傳,將此舉動傳開千百載,即便人世間種種身不由己,起碼知曉何為好事,何為壞事,至於究竟能否為情意二字舍棄性命,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難言對錯。”
城中北陰南陽,西陵東簷,兩兩相對,皆是算不得對脾氣,時常因見解不同爭執一陣,雖不曾動起手來,不過仍是各執一詞,向來也難安穩。故而南陽君聽聞此話後,隻是無奈笑笑,打定主意不與其爭辯,飲過兩口燙茶,便看向眼前頗有些手足無措的二人,猶豫片刻,而後才緩緩開口。
“白毫山乃是重地,我知兩位早已厭倦此間種種,故而自行撇去身上枷鎖,倒是難為兩位空耗千載光景,我等斷然不會怪罪,”男子蹙眉,倒也未曾有慍色,“但畢竟白毫山重地,不可無人繼守,如若是不曾安排妥當,恐怕有失。”
水月亦是神色微沉,看向身旁葉翟,但見後者聞言過後,麵皮猛然緊繃。
鳳遊郡近日間,天景極怪異,先是幾日驟雪初停,而後天光放晴,才過兩日光景,又複陰雲密布,電光似走龍蛇,接連折騰過六七日才消停下來。郡中上年歲的老者皆言說,近來恐有大災,如此古怪天景不止,怕是不曾醞有什麼善事,這般言論傳揚開來,卻是使得每戶皆囤積下許多糧米乾柴,以備不時之需。
白葫門近來與馬幫一般,皆是沉寂下來,不過前幾日有人上山借住,卻發覺不見原本那位門主,而是換了一位慈眉善目的年輕人,與一位麵皮仿佛搽炭的漢子,問起原本門主去向時,那年輕人隻是笑著搖搖頭,並不明言。
雲頭之上,有兩人往下遠遠觀瞧,卻見原本上下素色的白毫山,如今已是返歸原色,山道青黃,枯木由白轉黃。
“看來你我都是多慮了。”青麵漢子轉過臉來,長處一口氣道,“如此一來,你我又可省下數百載憂心,倒也是樁善事。”
“可正是因此,世間又多了一位本該安然而去,今卻受縛在此的可憐人。”發絲眉須儘白的中年漢子冷冷清清應過一句,望向雲頭下那位分明言語舉止都像極耄耋老者的年輕人,再不發一言,踏雲頭而去。
青麵漢子良久也沒動腳步,定定望著山間習武的三位童子,與那位手撐下頦曬懶的年輕人,末了無奈吐出口話來。
“分明是主戰伐的職守,怎麼心腸還如此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