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在天下各地轉悠的旅者行人,都曉得東諸島上有座巨閣,臨西而建,隔東海望中州,十足壯闊。雖說如今東諸島頗有些不與他地往來的意味,但究竟也屬九國當中國力不容小覷的一地,加之東海天險,樓船艋舺數目極多,盟約未立前,曾多次舉兵進犯南邊大梁與西處夏鬆,雖說未能打下幾地疆土,周遭數國依舊是不勝其煩。
原是東諸島曆來河海當中強盜眾多,戰時皆是直奔彆國,四處劫掠,不見得可造成許多亂子,但終究是引得彆處許多百姓遭難,沿東海的夏鬆大梁兩地,時常有人借大霧或是昏沉天色,躲避邊關守卒,上岸燒殺擄掠,若非是有苦穀關拒敵,更是取許多精兵日複一日巡守邊關,想來更是要處處遭劫。
天青閣周遭,便是強盜河賊出沒最多的地界,日日皆有人挎刀背槳,於天青閣所在這座鶴汀城中,四處走動,趁暮色深沉或是東海濃霧彌漫的時節,才紛紛登船,前去彆地為非作歹,而平常時節,大多是於鶴汀城以裡切磋刀劍,袍袖寬大,可出招卻是殺氣飽足。
原本東諸島之中刀劍樣貌,乃是由中州夏鬆紫昊等地傳入,不過為使得刀劍鋒銳,更可傷敵,不少名匠良工便將由打中州所傳的環首刀與長劍擱在一處,取長去糟,改為如同新月柳葉那般模樣的長刀,刀鐔窄小,或是壓根也無刀鐔,更是適宜劈斬。如此一來刀術亦是流派紛出,即便是市井當中蓬頭垢麵的閒散人,亦大概掌有兩手上乘手段,時常外出劫掠,尋常人難敵,繞是兵甲亦多有吃虧的時節。
更莫要說是東諸島修行山門魁首天青閣,當今閣主刀道無雙,獨步東諸島當中,數十年來並未有一合之敵,出刀迅猛如動雷霆,傳聞這位閣主遇人登門討教,向來不先行出刀,而是待到旁人出刀過後,再行拔刀進步,再度瞬息收刀,勝負已是分出。
繞是再心高氣傲的刀客,提起這位天青閣閣主,皆是心生畏懼,更有甚者不惜性命,亦指望前去討教一番,卻大多被拒之門外,不能近天青閣半步。
今日小雪,天青閣中人影寥寥,唯有三兩侍女著木屐踢踢踏踏,除此以外便再無什麼異狀。
天青閣閣主前兩日才行罷祭禮,已是多日不曾出閣半步,不飲不食,將自個兒囚於閣中最高一層,望向閣樓之外萬裡翻騰海濤,不知心中有何念想。閣中人皆知少主前去中州,卻是不知意欲何為,不過前幾日中有人駕船歸閣,言說少主身死於外,雖說並無幾人篤信,可這位天青閣閣主,竟當真是令滿閣懸起白綾,接連祭奠十日,近乎引得整片東諸島人儘皆知,方知此事大概是真,皆是心頭震悚。
康井宮今日仍不曾邁步走下高閣,不過卻是有人來訪,乃是位黑衣爽利,雙足雙腕處皆是紮得極緊的少年人,入閣時節遞上枚腰牌,左右無人阻攔,隻教這人登樓,徑直踏入天青閣閣頂。
“宗正前些年,曾與我說過自個兒要謀奪一宗天下少有的寶物,自行起過一卦,便知此事大凶,本以為憑他四境的修為,起碼自保無憂,沒成想卻是受天嫉,早早逝去,恰如風前塵埃,祠堂銅鈴聲響,無聲無息死在異鄉地界,連帶一句辭世話語都未曾留得。”
黑衣少年人才踏入樓中,便聽聞屏風那畔,康井宮緩緩開口念叨,褪去雙足木屐,小心繞過屏風上前,但見屏風之後,赫然跪坐著位鬢發花白的花甲老者,一身黑袍,褶皺如線,衣衫下擺深褐,雖已近暮年,身形極為健碩,寬肩窄腹,正望閣外海潮出神。
麵前茶湯,已無熱氣。
“聽說是有個年紀比你還要小些的少年,遞出一道足可通天的劍氣,險些將宗正斬去頭顱,雖僥幸未死,但仍舊是被那老僧緩過,壓製得動彈不得,被那少年一旁女子誅殺。”似乎是自言自語,康井宮輕聲出言,眉間並無什麼傷懷意味,竟是有些笑意,“老夫頗好奇,一位二境,如何能遞出一道五境都視之如虎狼的通天劍氣,如有一日要去中州走走,當真想見識見識中州劍氣,如何懸壓天際。”
少年人始終不曾出言,亦是跪坐下來,歎息不已。
“中州高手如雲,比起東諸島來,水深得緊,父親境界與刀道難見一合之敵,但終究雙拳難敵四手,不如再忍耐兩載,待到天下再亂時節,攜東諸島無數艦船艋舺壓至中州,拓開疆域之後,再出手不遲。”
聞言康井宮回過頭來,盯著眼前這位明麵是庶出的兒郎,許久也沒出聲,最末才輕笑道來,“東諸島人丁稀疏,比不得中州數國那般,動輒便可尋出萬萬人來,如是不能勝,難以攻城拔寨拓寬疆域,又應該如何?”
“父親兵家韜略,才是東諸島最重依仗,何況譬如上齊一國,似乎有那紙盟約,全然已是忘卻尚武之談,唯重文墨,提筆不能安黎民上馬不可定天下,憑我東諸島男兒身手,與多年積攢下的錢糧軍甲,如何不能破開數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