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仲始終不為所動,直登到四層樓中,才有兩位丫鬟打扮的女子挪步上前,略微阻攔住少年腳步,輕施萬福細聲慢語道來,說此四層樓中,乃是花魁居所,平日不待客,公子倘若是欲見花魁一麵,需先邀約墊付銀錢。
“方才在門外,看得蘭袖亭三字牌匾真切,在下如是不曾進錯門,此地理應是泊魚幫地盤,歸孟姑娘主管盈虧,不過按幫裡的規矩,應是鐵舵主總管,後又將此事交與我手。”少年摁下劍柄,衝眼前兩人點頭,不急不緩道來,甚是自然,壓根不曾在意這兩位女子所穿薄紗,大片素白玉脂在外。
過兩廊穿綠叢,霧氣彌漫。
女子隻身披一襲紅紗衣,與雲仲對坐,親自將茶水注得七分,雙手遞到少年眼前,輕柔笑道,“早先便是聽聞,幫中來了位開頭甚大的少年郎,才不過一年光景就已坐到鐵舵主副手,卻是因諸事繁忙,身子沉甸,始終不曾登門探訪,理應算是小女子失卻禮數,多有怠慢。”
分明是方才出浴,鬢發未乾,這位笑意極儘嫵媚生姿的女子,卻似乎是無所忌憚,僅披件內裡一覽無餘的紅紗,便是同雲仲對坐,隨意開口。
接下茶水,輕嘬兩口,少年雙目不移,望向對座女子難挑瑕疵的麵皮,淡淡一笑,“孟亭主言語實在講究,更是茶道功夫了得,但依在下看來,身子骨的確白璧微瑕,頗有兩分虛火。”
孟熙荻蹙眉一瞬,不過很快由是笑意十足,自顧拈起桌間茶盞,玉指勾住茶盞口處,輕摩慢挑,“如何見得?”
“凡有虛火者,料峭春寒中不覺冷意,恨不得褪儘衣裙,夏時三伏裡不覺酷暑,纏被裹毯,方才踏進四層樓時,便覺比起其餘地界都要冷寂不少,想來定是不曾點炭火,孟亭主方才出浴,竟仍不覺冷意,想來必是虛火旺盛。”
少年一板一眼說起,依舊兩眼直視,並未窺探彆處。
早在剛進樓時節,其實二層樓便有幾位丫鬟打扮的女子盯著少年眉眼與腰間長劍,端詳片刻,而後佯裝不經意似離去,在旁人看來並無異相,但在練劍多年眼力頗刁的雲仲眼裡,大抵已是猜出了十之八九。
凡京城泊魚幫地盤當中店麵,無一不是儘早將賬麵報往湖潮閣,經少年過眼之後,再度遞與幫中,雖說文筆頗有些寒磣,但常年處在南公山中,柳傾時常教導少年算術種種,如此一來,倒是替不少幫中賬房分擔許多勞累。
唯獨這座蘭袖亭,竟然是足足一載都不曾遞來賬麵,直等到年關將近時,才送來本錯漏百出的賬麵,如何看來都是有意拖延。
艱難笑起兩聲,孟熙荻終究是吩咐周遭下人侍女,替自個兒添過身衣裙,重新穩坐打量眼前少年。的確如雲仲所想,先前聽聞是那位偏舵主前來,孟熙荻亦顧不得太多,便急忙吩咐下人打來桶溫熱清水,佯裝是方才出浴,連炭火都未來得及點起,便是匆匆做戲,實指望少年未經人事羞澀萬分,或是心生穢念,將眼前事搪塞過去,卻沒猜中雲仲竟是當真目不斜視,拿錯主意。
後者雖是方才從容自若,不過既是女子使衣裙裹罷,還是輕輕吐出口濁氣,心頭默念兩句罪過。
此事若叫溫瑜知曉,莫說那座湖潮閣,就算是少年躲入泊魚幫總舵,恐怕都要被溫瑜大陣壓得垮塌,崩碎當場。三境的陣法高才,全力施展開來,在尋常人看來已是能與移山覆海的神仙比肩,當然引得少年後怕不已。
尋常時節,連街上容貌甚好的女子都不許看上兩眼,何況是逛青樓這等驚天動地的大事。
“在下此來,一來是為結識孟亭主,客居京城一載,時常聽聞此地居然是花魁做主,今日相見,果真手段高明,二來便是為賬麵錯漏而來,孟亭主接管這座蘭袖亭,必是受人看重,本事頗高,何況在此地三年,早已熟絡此事,豈會將賬麵做得如此糊塗。”
心安理得飲過茶湯,雲仲卻是有些好笑,分明是巴不得送客,特地穿一襲薄紗,妄圖逼走自己這年紀尚淺的苦主,卻假意將茶水添至七成滿,表麵功夫,可謂做得相當足。
身居京城不過一載,足言染塵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