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方微亮時,雲仲運罷內氣,略微飲酒半葫蘆,趁外頭春光未顯的時節,便已是動身去往淩字樓。已然應下的事,自要前去赴約,雖向來對拳掌招數不甚了解,更是一門心思練劍,不過技多不壓身此等說法,甭管去到哪處江湖,都是適用得緊,何況如今練劍又是踏入瓶頸之中,經絡亦未溫養得當,閒來也是閒來,倒是不如學學這等內家拳,究竟有何高明處。
穿竹林彙長葉那一拳,雲仲直琢磨到二更天裡,街外更夫打更聲響落到耳畔,才迷迷糊糊睡去,依舊沒想通分明是平平無奇的一拳,不曾瞧出其中存有半點內氣流轉,可偏偏就是這麼看來稀鬆平常,人人皆可打出的一拳,四境難敵。
“天下兩字,未免太大了點。”少年鬆開劍柄,邁步而去。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這等話由市井之中傳開,倒也非空穴來風,總有那等疏懶疲態的漢子耳畔不消停,半睡半醒窩火時節,扯出如此一番話來,流傳甚遠,淩字樓幾位小二亦是如此,這雞鳴聲還未傳到耳中,露霧賽過寒冬飛雪寒的時辰,真真是無一個起身。守夜那位更是索性清理出張桌岸,倒頭睡去,渾然不顧外頭如何,料想也無那般昨夜酒勁還未醒的酒徒混人,非要於這時辰敲門用些早膳,故而乾脆昏昏睡去。
淩滕器卻是早早便已起身,獨立樓前,著身短打外褂,瞧來單薄,少年上門時候,已然是打過兩趟拳,運掌六七合,周身熱汗猶如置身蒸籠以裡,升騰直起。
“終究是年事已高,再怎麼不服上蒼安排壽數,亦不濟事嘍。”老者收拳,衝由遠而近的雲仲一樂,“年輕人貪睡理所當然,可到底是不合禮數,今日老夫不教你拳,何時起得比老夫早,何時再教。”
雲仲也不曾想到,這位時常睡到日上三竿的老者,今日為何醒得如此早,但到底是理虧,抱拳點頭應下,卻是好奇瞧著淩滕器收掌的舉動,頗為好奇。
尋常走拳運掌,多半收招時節,兩掌由外而內,似是將周身外泄氣勁一並收歸本身,無論如何都是大同小異,而老者收掌的時節,卻將兩掌向外,隻運至腰腹時節,才緩緩垂手,舉止相當怪異。
“你小子沒見過大場麵,當然不曉得為何要如此收掌,”老漢略微抹抹稀疏胡茬笑起,“江湖之中多半兩兩捉對廝殺爭鬥,縱是幫派之間,也不過多半是幾十成百人,說句難聽些的話,牆頭草隨風倒,一場爭鬥,往往一炷香功夫便能分出勝負高低,並無幾人當真肯賣命衝陣,哪怕泊魚幫這等大幫,敢拎著腦瓜頂拚殺頂刀的,也不過那麼寥寥幾個人,出罷拳掌過後,隨意收手即可,無需憂心太多。”
“可若有一日,數國之間再起紛爭,你便能瞧見軍陣中人,枕戈待旦,實屬尋常,更彆說是沙場當中,哪敢分神丁點,這一對掌倘若無所顧忌收起,大概就再不得出,多加提防,總好過受人偷襲回馬,身死燈滅。”
“前輩曾入軍中?”
雲仲咋舌。
“比起軍中還要憋悶許多,”老者哼哼不已,“如今我那位不爭氣的徒兒,卻是頂替了老夫這門活計,就依他那不苟言笑的性情,猜準他也沒能將老夫苦中作樂的本事學來分毫,倒著實是叫我耗費不少心思。”
既然今日不授業,老者收起架勢,帶少年徑直去向六層樓以裡,入屋時節,仍舊瞧得那守夜小二睡得正香,睡相奇差歪扭異常,沒好氣罵了兩句,說是可惜那份月錢,處世不曉圓滑變通,隻知偷奸耍滑,這才攜身後哭笑不得的少年,徑直登樓。
很是有些指桑罵槐的意味。
雲仲也是假裝聽不出其中意味,隨聲附和,心底卻是思索,如何能陰這老漢一手,打是鐵定占不來絲毫便宜,倒還不如絞儘腦汁想些陰損招數,好生撈得些便宜。
臨出南公山前三五日,吳霜虛神曾多次外出留言囑咐,除卻叮嚀自個兒這位小徒出門在外,事事都要多添些心眼,不可落下修行,縱是經絡尚是頹敗,亦不可有丁點懈怠,再者便是令少年好生待那位溫姑娘,雖還不曾當麵見得,但得知此事,仍舊是老懷寬慰。
除此之外,當屬如何耍心眼占便宜,傳授最多,足有兩三個時辰,吳霜竟然是引經據典以身傳法,由如何不著痕跡占人便宜,到怎個憑蛛絲馬跡瞧出此人心思,對症下方,替人挖出條足有六七十丈的陷坑,請君入甕。
總之由表及裡,深入淺出,同尚且懵懂的少年儘傳己法,乃至後者隱隱覺得,自家師父教起這等坑蒙拐騙的路數,似乎比教劍術更是耐心十足,明擺著是一副虛神,兩眼精光閃動,硬是同雲仲定下個數目,歸山之前,起碼得給旁人下五回套,不求出手即中,但求縝密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