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做事曆來乾淨,不留馬腳更是不餘把柄難怪這些年來,居於君側,卻始終能獨善其身,向來不曾變過。”紅衣女子捧起麵前清粥,吹過兩口,沒來由笑起,“一位無後的大員,在這朝堂上穩坐,不論手中捏著多少權勢,都相當叫人放心。隻是在下不知,大人才入仕途的時候,難道就已猜測到自個兒能坐到這等一人之下的位置上頭?”
如何看來都是極為尋常的花甲男子置若罔聞,著急忙慌嘬過口清粥,麵皮尚淺褶皺都是舒展開來,似乎是相當中意這口,而後才抬起頭來端量對坐女子。
“既然身在此職,想的就不要太多,躬耕田間的老農,怎麼會去憂心自個兒糧食究竟用於做飯還是做粥?叫旁人聽了去,難免要起疑心,就算是想,也彆開口。”
女子麵皮愈發冷冽,盯緊麵前人。
“你娘當初也是如此一副神情,可到頭來,錢財不缺且得善終,在這偌大朝堂當中,已屬是數代也修不來的福分,而今你也是這般神情,倒是相當叫人心寒。”
花甲男子依舊飲粥,舉止相當粗俗,如是窮苦人家那般,轉動碗沿,挑已涼下來的粥湯下口,嘶溜聲響亮,毫無半點朝堂大員的架勢,於這清冷春雨聲中,分外紮耳。
終於男子飲罷大半清粥,心滿意足抹去嘴角米粥,卻是由懷中摸出兩枚淮琅果,擱到口中嚼起,忙裡偷閒開口,“難得見上一麵,既然是不願沾染殺孽,龐家那小子由你處置就是,是殺是放,全憑你心意,但還是要提點你一句,日上三竿時節燒成炭似的死灰,直到二更時分也未必儘滅,觸之即燃也並非是癡人說夢,如若不能將根節掐滅,到頭來沒準要多生出什麼禍患。”
說罷男子也不再逗留,而是捏出幾枚銅錢,擱到桌岸上頭,重新穿起蓑衣,一步步走遠,卻是直奔童子街外運河而去,臨出街口時,才將蓑衣褪去,踏上已等候一盞茶功夫的坐轎,褪去外頭衣衫,露出一品文臣官袍。
而這些舉動,儘數落在女子眼中。
趁外出巡查運河的時節,頤章當今朝堂丞相,於這冷清粥鋪中坐了一盞茶功夫,末了竟是憑淮琅果除去口中粥菜滋味,換上官袍,除卻那幾位扛轎人之外,無人知曉這位權傾朝野的大員曾去過一趟童子街,喝過一碗清粥。
其小心謹慎,更要高過如履薄冰時。
到底是可憐或是可恨,女子始終都不曾琢磨透徹,待到男子走後,紅衣女子低頭,卻是發覺眼前依舊是幾碟涼菜,於是將腰間長刀猛然抽出,金鐵聲震響。
而鋪麵之中的老者渾然不覺。
女子也留下些銅錢,起身離去,並不撐傘,而是徑直邁步走入雨水之中,春雨何其綿綿,不出幾步光景,渾身衣裙儘濕,而女子還是不曾撐傘,就這麼步步前行。
淩字樓外那家酒館當中,今日又是無客登門,龐清風終究是趁掌櫃打盹的時節,將鍋底黑灰刮下不少,也不顧春雨甚急,跑出門外使雨水拌到鍋灰當中,笑得憨傻。
甭管這春雨如何急,總之明日再砍些竹木,大抵就能將那位好看姑娘畫下,當然要心頭舒暢,就連前日被罰了不少月錢的事,都足夠拋諸腦後。
酒館裡頭的中年漢子瞧那年輕人樂嗬得緊張,吆喝兩句,也是咧嘴笑笑,露出缺了半截的門牙。
一整片湖水砸落到徽溪城中。
有人因大事小事心煩意亂,欲以春雨好生澆熄心火,也有人因能找尋到無根水拌灰作畫,樂嗬不已,更有人冒著春雨運劍,拳尖上頭傷痕結痂再結痂。
雨幕之中浮生依舊,有人歡喜有人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