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過整一日光景,龐清風亦是多有勞累,近幾日來酒館當中生意倒是不賴,但無論如何瞧來,似乎與前幾日那位少年脫不開乾係,聽那位缺半拉門牙的漢子說起,那瞧麵相年紀尚淺的少俠,似乎是京城頭一等大幫泊魚幫中人,且瞧談吐言語,理應不屬幫眾一流嘍囉,來頭甚大。
在這酒館做小二也有大抵幾載光景,龐清風卻亦是見過不少泊魚幫中人,不過大多是挎刀拎劍,其間更是見過兩三位大抵是堂主香主的人物,多是周遭幫眾簇擁,衣衫華貴,由酒館前頭官道途徑時節,當真可稱得上是頤指氣使,相當跋扈;但那少年人卻是不同,往常來時皆著身素衣,不曾佩玉,也不曾駕高頭大馬,與泊魚幫中人似是頗有些格格不入的意思,故而也不曾將漢子言語放到心上,仍舊時常同少年閒談二三。
但如此一來卻是惹惱了酒館掌櫃,三番五次就此事罵起,言說你這缺根筋的小子,何德何能敢與泊魚幫中的貴人閒談,難不成還真想著飛上枝頭,踩到老子頭上?倒不如將心思收起,安心伺候客爺,免得到頭來月錢又剩不下幾文,仍要在店中蹭吃蹭喝。
龐清風曆來是言語不清,同人閒談也多半是支支吾吾,且很是有些口吃病灶,唯獨這位少年前來酒館當中的時節,才勉強詞可達意,且口吃病症能略微緩解些,如此一來便極樂意同少年扯閒,即便是眼下掌櫃的好大不樂意,加之漢子常常立身一旁出言譏諷,龐清風依舊不為所動,每日酒館當中賦閒,無客上門的時節,擦洗桌案時都要抽空往門外瞧上幾眼,待到少年登門前去招呼。
但一連三兩日少年都未曾上門,龐清風便時常前去外頭等候,依舊是將兩肩瑟縮,蹲到門檻外頭台階上,打量官道人來人往,大抵也是存有些其他心思,指望著再見見當初那位一身紅衣的姑娘,家中那副美人圖還不曾畫罷,不過依龐清風自個兒端詳,的確是畫得足有六七分神似,就連他這堪稱怯懦怕羞的性子,都是無端壯起過兩三分膽氣,盤算著下回再瞧見那姑娘時,將自個兒那副畫送上,沒準當真能討得那姑娘一笑。
那姑娘麵無表情的時節,都是好看得很,卻不曉得若是笑起,又該是如何一番光景,不過龐清風時常想著,大概是能壓過春深時節,京城外頭荒郊之中的百花淺草。
所以那位缺半塊門牙的漢子,午後小憩踏出門外,便時常能瞧見那位兩手總沾有墨跡的寒酸年輕人,蹲在酒館外頭,憨傻笑起,如同是入秋瞧見萬頃金黃的老農。
今夜月影沉壁,最適省燈油燭火。
龐清風歸家過後,匆匆咬過兩口已然冷硬如磚石那般的乾糧,鋪展開桌案上頭宣紙,也顧不得其他,抓起兩塊壓紙石,研墨添筆,連忙跑到茅廬外頭,找尋到塊堪稱平整的臥牛石,縮身抵住晚風,仔仔細細對著天上月色落筆。
隻是龐清風心頭總有些狐疑,原本這村落當中奇靜,尤其入夜時分,在此客居的老者大多已是早早安睡,免得入夜時節,腹中饑餓,但近兩日卻是不同,時常能由打晚風當中聞聽到些許似是銅鐵磕碰聲響,且隱約之間,有馬兒響鼻,偏偏是不曉得由何處傳來,任憑循聲響尋過幾回,皆是無功而返,索性也不再顧及,而是安心抄起毛筆作畫。
月色朗朗時,縱是野草亦如蘭。
三五百步之外坡下,五六漢子才將篝火熄去,枕著兩掌低聲對談,且時不時望向龐清風所在茅廬內外,將刀劍擱到一處,很是有些百無聊賴。
“那位雲大舵主倒是古怪,從來便是罕有在幫中露麵,成天守著那從來賺不得丁點銀錢的湖潮閣,偏偏鐵舵主相當看重此人,大抵是因去年時遇險,那雲仲救下鐵舵主一命,但憑咱舵主的身手,如何需旁人去救,分明是還未及冠的小兒,哪裡來的那般本事。”抱劍漢子哼哼兩聲,不消細聽便是滿腹牢騷,且頻頻咧嘴,相當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