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關之上,兩人對子。
一位麵色始終和善平靜,卻是始終屈手叩指,隻憑右手落子,長衫隨風滾,一位則是身著短褐,時常將兩眼由打棋盤挪開,向城關之外望去,不過棋力亦是不俗,粗窺棋局,竟是難瞧出誰人盤踞上風。
但兩人棋風卻是並不相同,雖說如今依舊是旗鼓相當,可前者卻是縝密周全,後者行棋頻出妙手,瞧來便是迥異,偏偏便是交錯盤繞,一時間難分高低。
“南公山間人,棋力果是不俗,”中年男子抱起佩劍,皺眉望向棋盤當中,思索良久,也不曾尋出破局的法子,隻得微微苦笑搖頭,“本以為那位吳霜興許不通棋,眼下看來,棋術也是高明得很,如此才能教出如此一位棋路高深的弟子。”
興許在旁人看來,兩人不過是尋常對弈,借著眼下並無妖物邪祟攪擾的閒暇時節,擺開陣勢手談兩盤,可雲亦涼卻是深知眼前這位看似專心行棋的書生,此刻卻是一心二用,一手撚得大陣,另一手撫住白子,瞧來倒是正襟危坐思索棋路,實則卻是將大半心神儘數沉入邊關之外六座大陣之中,僅僅是分出二三成同自個兒手談,卻是依舊不露頹相。
縱使是一連半月,大澤之中也未曾有半分異動,邊關地界中人卻是越發謹小慎微,分明是閒暇時,駐足於大澤邊岸之人,依舊極多,紛紛憂心不已,將兩眼望向始終平靜無波大澤當中,紛紛很是憂心,不曉得下次妖物作祟的時節,究竟是如何一番浩大勢頭。至邊關一載餘,柳傾便是身經大小幾十戰,其中最為艱難一戰,近乎數萬妖物邪祟踏潮而來,而潮水之下,尚有一尾托潮,足有百裡寬窄,險些將城關儘數拍得寸斷,還是那位青平君舍生遞出數十拳,才是堪堪將那道足有百裡寬窄巨尾攔下,尚未曾添破損丁點,卻是險險將青平君震得斷去經絡,修養三月,才堪堪能再施境界。
除此之外,其餘數十戰中,時常亦是有人身死,一載之中,不下數百上千麵孔,已然是深埋邊關背後無名深塚當中,再不可見。
“師父棋力自然不差,但唯獨喜好單騎破敵的路數章法,從不行詭棋,更是隻攻不守,”柳傾聞言連連苦笑,捏起一子,卻並未落下,繼續道來,“憑他脾氣,一局棋輸贏勝負無關緊要,乃是小道而已,最為關心處,還是自個兒那路攻棋,究竟能否建功立業,鑿穿對手棋勢,倘若是攻伐有成,就算是後來這盤棋被人殺得丟盔卸甲毫無丁點麵子,亦是不曾放在心上。”
“行棋與修行之前,終歸是練劍之人,作甚都不忘自個兒原本喜好,當然是棋中有雄渾壯闊劍氣,不吐不快。”
雲亦涼心有同感,這兩月之間難得流露出些許笑意,剛要投子認輸,卻是被眼前人搶先,將棋子擲於棋盤正中,後者微微歎息口氣道,“一心二用,實在是應接不暇,何況前輩本就是棋力高深,既要兼顧維持陣法找尋隱匿於大澤當中的妖物邪祟,又要應付棋盤當中攻伐,實在是為難晚輩。”
“說來也是,”雲亦涼將佩劍提起橫在膝間,旋即便是往城關外大澤望去,卻是開口問起,“數月之前大澤當中那枚通天巨尾,瞧著相當眼生,到底是這些年來困到北煙澤此地,眼界很是不寬闊,竟是並無丁點頭緒,能生憑身軀,抵住青平君結結實實數十拳,毫無頹相,竟是半點傷勢也不見得顯出,如此本事,天底下妖物估摸著也能排到上上遊,柳老弟不妨講講,自個兒見地。”
柳傾雙掌平複,暫且將大陣穩下,不再有動靜,而是看向雲亦涼,嘴角輕抬,“雲前輩這句柳老弟,實在擔待不起,本就是前輩,豈能如此隨意。”
“有甚隨意的,這邊關地界本就是生死難料的險地,為何又偏偏要行外頭那套,用得上的時節,便是禮節規矩,用不上的時節,便可稱為繁文縟節,何況已然是身在此地許久,性命相托,叫上聲老弟,其實也無錯。”托起手中佩劍,雲亦涼卻是一劍遞出,飄飄擺擺直奔大澤中去,瞬息而去,瞬息而歸,而劍身染血,隨意使布帕拭去,咧嘴笑道,“彆忘了我這前輩也是練劍的,雖說未必比得上那位吳霜高明,但終究也是位劍客,性情照舊是不拘小節。”
柳傾則是心安點頭,收起陣法,足足六座數十丈寬窄大陣,儘數緩緩變為無形,沒入大澤周遭,再不顯露蹤跡。
飛劍大陣,兩門手段卻是相得益彰,不需柳傾耗費太多心力內氣,也可將始終隱匿身形前來近岸處妖物斬殺殆儘,就連才痊愈不久的青平君瞧見,都時常是豔羨不已,時常同那位身負雙鐧的江半郎訴苦。後者自打前來邊關處,也是數度負創,倒不見得比起青平君吃虧深重,但亦是因其出招章法粗狂的緣故,也是時常負創,期間乃至有十餘回,險些被妖物卸去臂膀,周身傷痕交疊,倒是當真靠自身境界與蠻橫力道,生生在邊關地界殺出些赫赫名聲。
邊關中人,本就已然是拋卻所謂生死,其中大多是已然走投無路,或是憑一口熱氣撐到如今的修行人,從來不論身份高低身世顯微定人,江半郎接連一載之間悍勇,早已是爭來頗大名聲。而今這四位高手坐鎮,雖說是妖物一日凶狂過一日,但依舊是令許多人心頭懷揣些期許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