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沉寂半日,又是零零碎碎落將起來。
此番就已並無多少人還有那等心思賞雨寄情,很是有些厭煩,置身宅院當中,當然比不得四處閒逛,或是前去宣化城內外轉悠一陣來得更為舒坦,於是街巷之中行人愈少,就連酒樓二三層最是適宜賞雨的座位,都是比起昨日冷清許多,細雨敲空街,略去種種喧囂。
韋滬舟一路也不曾瞧見什麼行人,想想便知曉其中緣由。身在八方街中人最喜遊山玩水這等事,歸根結底還是不需為銀錢勞煩憂心,更是無需存留尋常百姓記掛替兒女多攢些的心思,這八方街中人每每惦念起銀錢的時節,往往是串旁人口中奇重的數目,而非是什麼賴以平日吃穿用度,醫疾保命的救命草,既已無憂,必定是找尋許多法子,尋歡作樂也好遊山玩水也罷,或是找尋出個始終能將心思牽扯到上頭的趣事,便也自然就是司空見慣。
眼下連綿天雨,想必也是惹得八方街中尤好外出閒遊的一眾人,很是煩悶,已然看膩雨景,外出又很是不便,便是隻得無奈囚於宅邸當中,八方街中,當然是靜謐得緊。
同八方街中大多財重位高之人不同,雲仲卻似乎很是不樂意外出走動,反倒身在街中半載時日,大多都是前去後院打理花草,僅是韋滬舟前去雲仲宅邸,便瞧見過不下幾十回,要麼便是將葉片上頭啃葉小蟲除去,要麼便是盤膝坐到花草前頭,一坐便是由清晨至晌午黃昏,卻偏偏不曉得這位年紀分明不算大的少年,究竟是在想甚高深精妙的學問。
雲仲在八方街中算是怪人,韋滬舟則更是如此,身在酒館當中不受待見已然是台麵上再顯然不過的一樁事,見過客官的時節從不上前訕笑逢迎,則更是叫人瞧著古怪,起碼酒館當中其餘閒雜夥計,相當瞧不上眼。同是這八方街中再低微不過的嘍囉,憑甚便是擺出個清高姿態,乃至因此事惹惱過幾位常客,雖是不曾有甚後招,但如何都是不利酒館生意。
諸如這等事,韋滬舟也早就心中有數,若非是同雲仲私交不賴,恐怕掌櫃的早已經是將那層已然不抵風不禦寒的窗戶紙捅破,令他立馬走人。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話是誰人想出來的,腦門忒是靈光。”年輕人猛然想起句老話,似乎很是得意,畢竟不曾瞧過幾回竹簡書卷,連自個兒名都未必寫得橫平豎直,難得想出句還算沾染些文墨氣的老話,自然一時很是歡欣。
不過韋滬舟推開宅院門時,卻是險些叫眼前景象嚇得拋去酒壇,一位黑衫少年歪歪斜斜靠到府邸玉屏風下頭,滿麵青紫,早已是渾身遭雨水打得濕透,分明便是躺倒在此多時,左手狠狠摁住右腕,任憑韋滬舟接連叫過幾聲,壯著膽魄上前踢過少年兩腳,也是並無半點醒轉跡象。
直至一炷香後,少年才是醒來,不過左手依舊是死死摁住右腕那條黃繩,麵皮陰沉至極。
“早就說莫要如此嗜酒,若是咱今日不來,摁過你百八十回人中,恐怕就算你自行醒轉,遭雨水這麼一浸,渾身也得落下些病根來。”韋滬舟正將兩腿架到另一張太師椅上頭,聽聞少年由打床榻起身,很是鄙夷望過麵色依舊蒼白的少年兩眼,還是忍不住奚落。
“瞧你這病狀,似乎是氣血走亂,前些年鄉間見過一位習武之人,不知從何處找尋來本破書卷,依照那上頭法子練拳,到頭來卻是落得個渾身青紫經絡儘堵的景象,待到我出外的時節,好像墳頭荒草已然有你這般高了。習武之人,最忌諱中途改學功夫,更彆說是邪門歪道,你小子的拳腳很是高明,壓根不需走那等歧途,以後切莫再練那等古怪功夫。”
終究是比起雲仲年長,韋滬舟言語時節,難得不曾插科打諢,隻是微微奚落兩句,便是正色道來,一字一句,對少年這等舉動很是不滿。
“兩碼事,你本就知曉我乃是四平八穩,閒雲野鶴的性情,又怎會因癡於練拳誤入歧途,”雲仲苦笑,沙啞開口,蹙眉往右腕上纏縛奇緊的黃繩看過一眼,“當初不懂事,受了好處,如今那好處反而變為了心頭大患,想著憑自個兒的能耐將那作祟的物件剔去,卻發現這東西竟是死纏爛打,死活也掙脫不開。”
刀光乍現,斷去無數蘆葦,經風雨一催,很快便是隨風直起,又叫雨水狠狠壓到土中,瞬息之間遭血水染得透徹。
先前黃龍暴起的時節,少年接連憑秋湖抵住數時辰,昏而複醒,竟是當真熬得黃龍內氣也是難以為繼,不論如何,運黃龍所灌內氣催動秋湖,再抵住黃龍內氣,這等事除卻吃些苦頭之外,雲仲其實做的本就是借力打力的取巧事,故而即便是黃龍威勢儘展,秋湖也是令侵入雲仲經絡靈台當中的內氣,儘數斬了個乾淨,且瞧來很是遊刃有餘,大抵也正是出於此,那尾生出靈智的黃龍泄儘內氣過後,便重新化為黃繩附於雲仲右腕,避開秋湖劍光,徑直差遣無數內氣攪亂雲仲心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險些將少年耗得再難應接。幸虧是少年咬牙,令那枚周身劍芒吞吐的秋湖神意沿經絡流轉而上,直抵額內,死死抵住由八方而來的黃龍內氣,阻其去路,再飲酒無數,這才堪堪壓製下黃龍近乎癡癲的攻伐勢頭。
但饒是如此,雲仲也再撐不得折騰近乎兩日的疲累身子,強撐走到屏風下頭,便躺倒院中,直至韋滬舟悠哉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