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除了赤魚便是黑魚?”韋滬舟反問,很是鄙夷看了身側雲仲一眼,“白魚未曾浮上水麵吃食,你小子就以為這潭水中的魚兒,非赤即黑。”
“對於喬蘭汀蘭那兩位姑娘和家中人而言,看待那位八方街街主,可謂是大恨,毀其家眷,汙了身子,就算錦衣玉食也斷然難以消去半分;對於那位不是八方街街主的李紫境而言,鳩占鵲巢,使其終生不能自持,也是理所應當的禍事,就衝這兩處而言,街主乃是惡人中的惡人,可對你而言,街主即便是將你當成遮擋外頭眼色的箭牌,但實則卻並不曾施過多惡事,所以才有後來你小子總覺此事做得不妥,起因便落在一個善惡好壞鋪展開來,落在不同人眼裡頭,亦是不同。”
“就算他做了在你看來都是難以容忍的諸般惡事,可人家並不曾愧對你雲仲,此番出手毀去其魄,於是在你看來,算是你的錯處,但不妨好生想想,古時今時大義滅親者向來便是為人所稱頌,原因是為何,是心性夠狠夠拉下麵皮來,還是為圖個身後名留待百姓讚頌,依我看來兩者都不是。”
“身在其位,有替百姓受難討還公道的能耐,可倘若是他不作為,還有誰人能替這些人討債,於是恩情血水,皆可撇去,這是置身世間做好官的道理,公理最大。而你雲仲既是常受人叫上一句少俠,且堪堪有那等本事替那等無辜受難之人出頭,就無法隻以自己眼光來看善惡,而是要將兩眼擱在喬蘭汀蘭,與街中受許多苦難之人身上去言說個善惡對錯。”
韋滬舟平日話便是奇多,此番言語時,卻瞧不出平日裡輕佻意味,看向雲仲笑道,“殺人馬賊匪寇,在身側兄弟與家中人看來,乃是位極講義氣且相當顧家的好人,但對於被他斷去喉嚨搶掠錢財的商賈行人而言,是好人還是壞人,不消去說。做一件事總是少有讓置身此事之中的人都心滿意足的時候,所以才有句話叫做事憑本心,倘如本心無過多偏差,那這人依本心做事,大多時候也是不壞。”
“隻是這債由我來討,心緒始終不寧。”
雲仲苦笑兩聲,抬頭望向遠山之外緩緩而去鳥雀暮影,日暮雲燒,儘入眼中。
“倘若說是人人都能替旁人討債,那天下早已亂了模樣,似乎與我所想的行俠仗義,出入過大了些。”
“行俠仗義四字,可難可易,提著柄刀劍四處亂砍,並無自行查清的能耐,說風是風,那可是相當容易的活計,難就難在不為虎作倀聽信虛言,得揭開麵上那層,瞧見裡頭骨相,再做決斷,這才是難事。一人之力終有窮儘,所謂替人討公道,仗義出手,畢竟是少數。再說就算是世上那等名流千古的俠客,也不敢言自個兒所行的事皆是公道,之所以言俠,其實就是將俠字擱到人人心頭,行惡事前需得掂量一番,可否有違法度,可否有違世理,縱使有時僥幸憑自個兒本事由法度之中脫身,到頭也會有人尋上門來懲奸除惡。”
“如使人人胸中有俠字存留,行事前則必先規矩己身,不見得掌中刀劍明光難遮,但做事前總要先行衡量一番,是善是惡,惡事不行,善念常有,就算人世間再無終日牽馬提劍,遇惡拔劍遇不平遂起的江湖俠客,世間也必定比起如今要好上太多。”
“存於行念於心,多學著點。”
雲仲輕輕吐出一口濁氣,笑著拍拍韋滬舟肩頭。
“這話真不像你說的,不過倒也聽懂大概,可惜身上無銀子,不然定是要捧捧場。”
兩人都是不曾察覺到,少年手腕上頭黃繩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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