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至尾,講得很是仔細,到頭來反而不像是被吳霜逼迫,故而言無不儘,卻很像是雲仲自個兒實在背不起這般重的山嶽,頃刻之間將身後山嶽撂下,才得以喘息幾回那般,由起初麵色平靜,到最末尾時整個身子都是抖將起來,四指狠狠扣住掌心,已是見血。一旁無雙聽得很是仔細,乃至於雲仲說到自個兒吳鉤青霜兩劍遭人折去,落到處極深極深的深穀當中,生死不知的時節,竟也不曾有分毫動容,而是事不關己一般,當做自家徒兒正講說一件聽來很是有意趣的事,直到雲仲耗費不知多少功夫言罷,也不曾出言打斷。
“說的不賴,若是在茶館當中說書,估摸著已然有富貴人往台上扔銀子了。”
“雖隻是一場幻夢,但卻是不無道理,想當年被五絕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時節,當真很有些生不如死的滋味,雖然是兩柄飛劍不曾被人折去,渾身上下傷勢,卻比你所說還要重些。”
“為師不曉得解夢,但你小子這場幻夢,我猜乃是你心病所孕生。”
吳霜拍拍渾身顫抖的雲仲後脊,沒來由歎息道,“不曉得是師門護你護的太多,還是你雲仲覺得自個兒從來不曾有福分遇上這些位好友同門,故才將這些人死死摁到心坎裡,如何都要時常惦念著,生怕這些人有朝一日突遭橫禍,要麼身死道消,要麼此世難見,說你小子重情,好像已不甚貼合,執念仍要更重些。”
“為師的確當年被五絕聯手打落,險些身死,溫瑜是心上人,明知是你兩人依舊是兩兩惦記,奈何家中有恙,又知其險而行,因此此番孤身前去大元,需先撇得一乾二淨,但仍舊是心頭惦記著,故而才有睡夢當中身死景象;你家三師兄身世,我猜大抵也同夏鬆之中聲名赫赫的武官有莫大乾係,想來你也是猜出些來,故而才有戰死沙場這等事;北煙澤萬妖皆來,乃是因你始終憂心家父安危,又不曾去過北煙澤,總難以放下心來。”
石室一角每隔數息便要落下枚雨滴來,落到地上,待到吳霜說罷,落水聲清晰可聞。
“心疾難醫,世上哪有那般名醫聖手能醫心疾,總默默無言背起,分明是心頭萬般勞累,死活不樂意同旁人言語半句,難不成覺得這座南公山上無人能暢言,還是隻當為師與幾位同門是有福同享,有難不可同當的小人?”
雲仲眼眶通紅渾身顫抖,卻並不言語。
此事末尾,乃是雲仲走出石室,前去山下溪水處好生洗過麵皮,重回山門,與趙梓陽又是一並拚起酒來。
吳霜並未去摻和,而是同今日早早散了學堂上山的顏賈清坐到山巔崖旁飲茶。
“我打算將雲小子趕下山去,短則三年五載,長就不曉得多久了。”吳霜端茶碗吹了吹,意興闌珊。
顏賈清將雙眉錯開,很是嫌棄看過吳霜兩眼,“那可是衣缽弟子,你能舍得?”
“怎麼就舍不得了,”青衣的中年人隨和笑笑,“這回下山是尋醫問藥,自然要醫好了,或是暫時不去想了,才能摸著劍道與生在人世間的那座關,再回山不遲。關關難過關關過,說是衣缽弟子,但路怎麼走,還是要憑自己。”
這次顏賈清不曾埋汰奚落,因為知曉吳霜所說並不是假話。
但還沒等回話,吳霜又是側過頭來問。
“你說世上這些個苦命人,好容易踏足修行,又經生離死彆世事無常,得要走到幾境,才能對得起一路顛沛流離。”
顏先生一時語塞言窮,可怎麼也看不出吳霜到底是有意刁難,還是誠心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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