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扶安難得閉口不言。
兩條路,不消趙梓陽提點,李扶安就曉得皆是不通。
南公山山主倘若是要出手相助自家徒兒,隻怕早在躍馬潭最為危急的時節出手,定不會等到眼下,而前去夏鬆搬救兵,則更是癡心妄想,大元如今雖是動蕩,雖然也已經將手伸入夏鬆邊關,但無論如何都不算是徹底越過盟約上頭種種條例,即使是夏鬆軍陣外出,照舊無處找尋那順理成章四字,更何況如今各地皆是養精蓄銳,恐怕縱使是憑在暗處默默凝望趙梓陽許多年的那位手頭的本事,也照舊是無多少力可出。
道童始終坐在離二人不遠的地方,麵皮無甚神情,卻是將二人言語一字不落聽到耳中,時常抬頭瞧瞧仍舊在車帳當中無半點動靜的雲仲,忽然就想通了很多事。這十日以來道童並不曾吃多少苦頭,除卻麵皮淺淺曬黑些,趙梓陽李扶安兩人都是心照不宣將清水吃食皆讓給了這位年紀尚小的道童,打那些披甲駕高頭大馬漢子處搜羅來的乾糧大多都是讓給道童,兩人卻是使繳來的良弓好箭獵鷹鳥,如若是饑腸轆轆實在無物可吃,便是將那些位身死的大元漢子坐騎捉來,燒上一餐仍有血水滲出的馬肉,早已顧不得滋味如何,權且填腹。
但這十日,道童好像想明白許多道理。
比如同人廝殺的時節,往往與師父所言不同,你來我往數十招那等場麵,其實並不多見,大概是趙梓陽李扶安身手高明,多半是兩馬相錯一瞬,兩三招之間就已是有屍首墜下馬去,且有許多不曾當即身死,隻是身負重創的披甲漢子,常常是被受驚馬匹拖行極遠,於是剩餘不多的那半口氣,亦是被拖得全無蹤跡,故而趙梓陽多半不會去而複返誅殺剩餘半口氣的敵手;還有駕車之人如若是手段不高,最是容易教人先行截斷,前幾日便是有使長槊的大元鐵騎跟上幾人,分出六七人抵住趙梓陽手中槍,其餘四人卻是欲要將車帳逼停,手中長槊刺入車輻之中,且險些連帶木軸一並砸碎,卻是被李扶安接連數次駁馬,堪堪躲過四人數次侵擾,硬生撐到趙梓陽憑老辣槍招放翻那六七人後,轉頭再度挑落四人。
道童曾趁空閒時節問詢過,知曉趙梓陽乃是雲仲師兄,但李扶安卻並非是山上人,思前想後,如何也想不通這兩位三境,是如何在內氣幾近乾涸,且疲態儘顯的時節硬生生對付足有過百數目鐵騎。饒是身在山間多半學的乃是道法,不過也曾見過自家師父掌法身手,亦能揣測出那些位在兩人眼前撐不得幾合的軍卒,身手並不見得差,反倒比起大多在飛來峰下見過的江湖人,高出不止一星半點,卻是依舊叫這兩人輕描淡寫挑穿胸膛,或是斬去雙膀,十餘鐵騎,不過數十息便可殺淨,這份能耐,著實引得道童很有些驚疑。
躺到滾燙黃沙裡的趙梓陽突然坐起身來,略微蹙眉,掏出那枚雲仲始終藏在懷中的火折,猶豫片刻還是搜刮來些枯草,由車帳後頭拽來兩三段枯木,生起火後由懷中掏出枚鐵牌扔到火中,而後很快將火使黃沙壓滅,撩開血跡斑斑衣襟,使槍頭戳穿鐵牌,竟是強摁到腰腹處。
皮肉焦糊滋味使得李扶安竟然舔了舔嘴。
這時候道童才看清,趙梓陽筋肉虯結腰腹當中,大大小小已是蓋滿鐵牌烙痕,烙痕之下橫七豎八,儘是刀槍傷,經滾燙鐵牌烙過,血水方才止住。
如這等的傷勢,少說也得有近幾十處。
而趙梓陽使鐵牌熨燙滲血傷口的時節,渾身連抖都不曾抖過,低垂眉眼盯著那枚鐵牌,或許是不覺得疼,或許是因很久沒飲水,額頭無絲毫汗水流淌,無意間瞧見李扶安起勁舔著嘴唇,嘶啞著罵了一句。
荒漠中兩人笑聲零星寥寥,像是黃昏時落在枯樹上的寒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