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這天,鐘台古刹中來人拜山叩門。
往常小雪時節鐘台寺僧人最為齊全,一來是邊關荒野之地,時常行走十餘日也未必能見人煙,而今賊寇幾乎儘除,僧人外出化緣遠遊,擔心事就從人禍變為天災,哪怕自從那回鬨騰出相當大的動靜,馬賊與剪徑強人再無當初氣焰,零星幾股,每逢知曉僧人蹤跡,也往往躲得極遠,仿佛是畏懼閻羅那般,故而僧人全然無需憂心。但而今已是漸有冬月跡象,萬一是外出時耽擱過久遇見冬雪接著飄搖數十日,體魄再堅實也不敢如此托大,故而大多冬月時候,鐘台寺中的僧人往往要閉住山門,僅有零星幾人外出掃雪或是結伴外出,並不走遠路。
可今年卻好像有些不同,青衣劍客拜山叩響山門,許久無人應聲,直到劍客等得不耐煩打算強創得時節,才有一位小和尚氣喘籲籲將寺門打開,連忙豎單掌道佛號,很是局促。
這位叫做平塵的小和尚說,不空禪師正在掃佛堂,說最近要有個腰懸兩劍的故友來訪,況且眼見入冬就離年關不遠,如何都應當好生清掃清掃,至於寺院當中其他僧人,卻是被方丈安排下山,已有數月,去往彆處寺院暫住,不可留在山上,僅僅剩下位從彆寺來客居許久的外寺僧人,仍舊在鐘台寺中沒走,算起來鐘台寺已是空寺,僅剩下三人而已,這才有些怠慢來客。
相較當初那位不求寺僧人前來時,平塵已是長高近一頭,寺中人人都不曉得這位小沙彌整日吃齋念佛,但凡盤膝靜坐近一日,平塵是如何長高的,每有人問起平塵,小和尚都是憨厚笑笑,說大概是掃山門掃禪房,借這等空隙好生抻展腰腹,曬日頭更多些,才能在這年歲竄起個頭來。既然是人長個,心眼自然也要比往日多些,小沙彌見過的人不少,曉得自家住持方丈的性情,於是偷著將不空禪師話語隱去許多,原本說的可不是故友,而是氣哼哼罵了兩句蹭好處沒夠的大賊,見來人模樣相貌與腰間懸的那柄劍,平塵就猜出此人大抵就是自家方丈所說的大賊。
可不空禪師說這話後,又是無端笑了笑,所以平塵就私自將大賊兩字換成故友,想來也要合適得很。
那位徐施主上門之前,小沙彌總覺得江湖上的人同馬賊其實並無多少差彆,同樣是舞刀弄劍,同樣是言語時常粗野心性狠戾,但自從那位徐施主走後,平塵才覺得好像自己想得有些不對,起碼還要再添上一條刀子嘴豆腐心才對,甭管說得再不中聽,心裡頭總也懷揣故友。
“方丈言說他那位故友腰懸兩劍,小僧好奇一問,為何今日隻攜一劍?”平塵在前引路,無意間便是開口問詢,生怕自個兒認錯人。
青衣劍客打量四周,腳步不停,隻可惜環視四周也不曾瞧見什麼心癢的物件,衝平塵無奈道,“你家那老和尚沒跟你說過,早年間我是做什麼買賣的?當年家徒四壁出門當然不消防備著些,所以攜兩劍出門,也好坑蒙拐騙強取豪奪更多值錢物件,現在可不一樣,咱家底越發厚將起來,也要提防著彆人前來鬨事不是?那柄劍如今還在山門中護山,本就是未必能討好的事,當然要兼顧。”
平塵點頭,像是解去疑惑,不消多久就將青衣劍客領到佛堂前,而後豎單掌躬身離去,瞧這意思,不消猜也是前去煮茶。
吳霜並不客氣,將青衣衣袖挽起些,手摁青霜劍柄就這麼搖搖擺擺走進佛堂,不存半點顧慮,隻是瞧見金身時節,才略微收斂了些,而後就走到正躬身清理佛堂犄角旮旯塵灰的老僧背後,咳嗽兩聲。
老和尚什麼也沒說,隻是靜靜將最後一處染塵處清理妥當,將不曉得多大年歲的竹帚立在門外,抬腳走出山門,行至半山腰處,才朝吳霜打出一拳。
相隔古鐘三丈,鐘聲自響,足能知曉不空禪師無端遞出的一拳,力道至剛至猛,鐘聲足足在群山之間回轉一周,才漸漸平複下去。
吳霜更是托大,青霜未出,隻以劍柄迎下這拳,紫氣一閃而去,身形不退。
不空禪師一擊不曾撼動吳霜跟腳,但還是沒收招,連接揮拳十幾回,打得半山腰處塵土四起,入冬土石越發硬將起來,但還是被似是金剛怒目的老僧憑堪稱蠻橫的拳力震起土浪來,山間飛沙走石,將一襲青衣裹入其中,許久都不再顯現身形。但鐘聲卻不曉得何時停住,濁黃土浪當中隱有紫氣橫生,吳霜不知何時走到古鐘之前,一掌抵住古鐘,一手握住出鞘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