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前,穆氏一族中傳出信來,那位拜客卿時日並不算久遠的唐不楓,在雪夜之中破開三境關,從虛念念二境搖身變為靈犀三境之人。
且不說風光一時無兩,穆氏族首得知過後,贈客卿大鐸。
常年居於大元東南境的八族同彆地不同,少有納客卿的先例,相比於大元各部乃至於天下大族豪強,納客卿事上最為繁瑣嚴苛,常有族中十載無客卿這等說法,需得外人立下足夠分量功勞尚可由族中人定奪可否納為客卿,往往又要拖延上一年半載,都未必能落在實處,但如是成客卿,其位僅次於族首之下,立身極高,權勢更非天下尋常客卿能比。而此番唐不楓還未破入三境之時,就已是身為穆氏客卿,破境過後所贈的那方客卿大鐸,更是穆氏數十載來頭一回,能憑此大鐸出入穆氏祖地祠堂,而無需多禮,與族首平起平坐,且可憑這枚大鐸調令穆氏半數人馬,足見穆氏對於唐不楓何其看重。
今日細雪,冰河之側唐字牙旗迎風翻卷。
河上堅冰早已逾丈寬厚,而冰河之中有人出刀,卻並不是尋常練法,而是刀隨雪走,指腹大小細雪經過那人身側時節,儘數變為兩端而形不散,砸到周遭堅冰上頭。
唐不楓練刀曆來是勤快,本就是殺賊時瘋癲,言語時瘋癲,練刀時瘋癲,故才有唐瘋子這等相當上講究的綽號存留至今,也虧的是沈界在其中推波助瀾,眼下就連穆氏部族中人都儘是曉得這唐瘋子的名號,雖說不見得有幾人敢當麵道來,可實則就連唐不楓自己都聽見過不少回穆氏部族中漢子酒酣耳熱時言說的唐瘋子三字,到頭也隻得苦笑,卻從未動怒,隻覺如此稱呼倒也尚可,起碼使得聽來很是親近。再者就是當真不樂意招惹沈界,這位模樣堪比女子俊秀的書生,眼下修為越發高深莫測,乃至有時唐不楓很是想問問,沈界到底破沒破得四境,若非四境,斷然無這般高明的神通,但要真是立在四境,不知何處又偏偏差了那麼一點氣機,奈何無論是否立身在四境,對上已然站穩三境的唐不楓,沈界還是如當初那般輕飄即可拿捏穩當,銀湖倒掛似刀芒,對於沈界而言,不過像是日暮孤霞,刺痛兩眼都難,又何來的疲於應對。
世間的憋屈事有許多,不過鬥嘴占不得上風,打又打不過,腹中文墨還遠遠不及,大概是近來唐不楓所遇的最憋屈的事。
對比這兩位時常切磋鬥嘴,天寒地凍時節尚有心思見勝景,阮秋白已是閉關許久,但依舊未有太多動靜,即使是天資不如唐不楓,不過畢竟是多年積攢下的內氣修為很是渾厚,悟性稍有遜色,卻是唐不楓後來居上,自是要起幾分爭強好勝的念頭,但越是如此,越遲遲不得破入三境。憑沈界話說來,要說唐不楓乃是在江湖上的一塊頑石,經多年磕碰打磨起落浮沉,早已是將整塊頑石磨得剔透,更何況本來便是枚璞玉而非頑石,心念足夠跟上修為,當然要添些水到渠成的玄妙氣,而久在漠城當中的阮家主如今心念,尚不能比肩唐不楓,堅固柔韌皆差起一截,所以縱然天資並不見得遜色,也避免不得放緩腳步,多受磨礪,反而是好事。
話雖沒錯,然而唐不楓是何等護短的人,正是沈界說出此話過後,就越發時常尋釁滋事,即使遭沈界敲打得腦殼生疼,難求勝機,還是時常前來討教,而後再度被沈界憑書中神通揍得鼻青臉腫,悻悻離去,不過兩日再度前來討打。
不過縱是知曉自己顯露修為,唐不楓能在穆氏地域中更為順風順水,沈界也從來不在外人眼前顯露神通修為,因此在旁人眼中,這位麵皮俊秀風雅非常的書生,僅是個終日離不得書卷的書癡,沒準出謀劃策尚有幾分功底本錢,但要是過招,則真未必能打贏八族裡頭的孩童。
唐不楓練罷刀後,自顧回返,瞧著是練刀,而實則卻不止練刀那般容易,既受穆氏族首器重,免不得要教穆氏部族裡的漢子刀槍本事,修行能耐興許學不得,可刀法精妙乃是一招一式靠功夫硬磨,學來幾手高明路數,不見得日後就用不出,所以每逢唐不楓外出練刀時,唐字牙旗下皆要立身不少穆氏部族裡的漢子,瞧冰河正中刀花翻卷來去,哪怕這唐瘋子再瘋癲些,相貌醜鄙不堪,在這些位崇武嗜武的漢子眼裡,大概也要比嬌俏娘子中看。
“前來大元時日不短,這身量倒是比以往強出許多,本來很是有些麵黃肌瘦,如今還真是有些武夫莽漢的架勢。”不算奚落,沈界從書中費力拔出兩眼,瞥過眼唐不楓,遂將書卷放入懷中,並肩而行。
北地寒氣到此時並無消退跡象,而是愈重,烈風四起尚難辨認風向,霜雪緊實,於河堤兩側掛起足有數丈長短冰淩,仿若懸劍,也如犬牙。
“旁的暫且不提,吃喝甚好,難怪當年還在齊陵頤章走江湖時,聽人說當初連年狼煙濃時,捉對拚殺大元鐵騎能奪天下魁,更何況是百騎千騎前衝數十息,怕是四境修行人遭撞得結實,照舊得折幾根骨。”打從入穆氏起,唐不楓算是將本來那點零星成見也儘數拋卻,如說是當年還覺得大元鐵騎無雙難免有吹噓之嫌,真到此地,方才曉得這些位壯碩如牛,能拉滿大弓的漢子有朝一日立身沙場當中,是何等駭人。
沈界則早知唐不楓要如此言語,輕笑兩聲,“那又如何,對現今已取來唐字牙旗客卿大鐸的唐瘋子而言,難道不是好事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