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在夏鬆西路邊關走動或是世代居於此地的人,總會親眼見過個乞討為生的男子,年紀不深,至多而立歲數,可好像癲症尤為嚴重,連尋常癲子瞧見這位都需繞遠路,生怕這位發起瘋癲來傷著自個兒,故即使不是巨賈,也非達官顯貴高門子嗣,這癲子的名聲竟還挺響亮,不少人茶餘飯後,總是要掛到嘴邊,說那個成天裹起枯草卷的瘋癲人,看來又是能憑相當好的身板熬過這一冬,要不是神誌不清,就光靠這相當耐凍的身板,即使是做苦力,估摸亦能攢起沉甸甸銀錢家底,就是可惜瘋得過於徹底。
傳聞中說,不是周遭城中沒有好心人,曾經有前後幾位善心的殷實人家,要將這位瘋癲男子請來看家護院,或是替家中購置物件時賣膀子力氣,可惜還沒等請上門去,這瘋癲人就耍起癲來,要麼是打碎了旁人價值百金的玉屏風,要麼就是路上咬傷了府中下人。前後數次那些位富庶家主都是好言好語來請,而瘋癲男子離去的時節,往往是被手下家丁護院使長棍打將出去的,倒不曉得到底應該怪那些家丁護院手黑,還是那瘋癲人當真沒法以常理評點,好在是這瘋癲男子雖說每每都要遭打到口鼻溢血,身子骨的確結實,緩過兩天又是照常走街串巷,不少鋪麵當中有剩餘餐飯大多都會扔給那男子,權當積德行善,倒使得這人不至於餓死。
今日又是飛雪,男子在草席卷中硬是睡到天色入暮,才是趕忙起身去到牆角,哆嗦幾回,這才滿意撇撇嘴,使臟汙雙手好生捋順捋順發髻,悠哉遊哉邁步,去往街巷之中討個半飽。
男子從來都不甚待見冬日,原因卻也明顯,這冬日過於冷,深更半夜難免凍得慌,更何況這時節人人都在家中趴窩閉門不出,就算鋪麵開門時辰都越發短暫,經常討不得飯食,更彆說年關將至,誰人都不至於嫌自個兒家底厚實,所以往往無功而返,再有就是憑自己這五官麵相,不知比起那些錦衣華服公子強出多少,就譬如今日雖說有不少雜亂發髻捋順不平整,但怎麼說也比那些位出門恨不得抹脂粉的半娘們兒強,這要是擱到春夏兩季人多時候,不得給那些位嬌俏可人的姑娘迷得神魂顛倒?
所以男子很是覺得晦氣,朝積雪啐過一口,將手伸入破爛衣裳之中,揉揉空蕩肚皮,盤算著今兒要到何處去乞討,而後又是很快回過身,從破爛草席旁的積雪裡拽出幾身已瞧不出原貌的破布,興衝衝朝隔著數條街巷的當鋪處跑去,腿腳倒還當真是利索,饒是路上積雪掩埋堅冰,尋常人三步一滑,男子連晃都不曾晃過,步伐始終穩穩當當。
開當鋪的乃是位老實巴交的老漢,早年間聽說同樣算半個習武之人,偶有一日同位江湖上有名的大賊結仇,拚著性命到頭來還真將那大賊砍傷,奪去了這賊人的包裹,裡頭竟滿滿當當皆是金銀,後來再見那大賊,卻是在刑場之中,後者人頭落地,老漢才知道這位爺是專門挑那等家底肥實的官員下手,逃竄江湖數載,終究還是未曾逃得過,遂起了退出江湖的心思,並未聲張,在此間安家落戶,使剩餘金銀討取親事,置辦下這麼處當鋪,不算大富大貴,倒也不算愁吃喝。
瘋癲男子此去尋的就是這處當鋪,老漢還在掃去門前雪的時節,就已是快步跑到跟前,將那堆瞧不出是衣裳的衣裳遞到老者身前,“老頭,衣裳可當不可當?”
老漢知曉這人瘋癲,但憂心這人突然犯起病症,咳嗽兩聲,還是緩聲問,“我這可是開門生意,有生意上門當然要做,想當多少銅錢?”
瘋癲男子一時頓住,麵露難色,掰起指頭琢磨了好半晌才胸有成竹開口,“當三十兩銀錢,要是打算還價,最少也得二十兩。”
突然而來的北風差點噎著老漢,避無可避吞下口涼氣,但剛回頭打算罵上兩句,老漢卻瞧著男子神情相當認真,倒好像真覺得這堆破爛物件能值二三十兩銀錢,故而一時也收了開口罵人的心思,沒好氣道,“倒不是不能收,隻是萬一收來,我可就對不起自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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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癲男子湊上前,渾然不顧滿身臟汙,討好似笑道,“眼瞅著年關,積德行善,您就是對不起家中人一回,也不至於餓死不是,要不您行行好收去就是,二十兩要太多,十兩,十兩就成。”
但老漢還是歉意搖搖頭,繼續掃雪。
情急之下,瘋癲男子兩眼突然泛紅,著急忙慌渾身上下摸過一趟,終究是在懷中掏出枚翠綠劍穗,不由分說遞給老漢,“這物件能值百來兩銀錢,彆的不曉得,總之是相當金貴,換六十兩,成還是不成?”
一再逼迫之下,老漢脾氣仍是不差,捧起那枚劍穗,從細微處緩緩打量,足足看過一盞茶的功夫,還是歎氣搖頭,將劍穗遞還給那瘋癲人,但遲遲沒言語,直到眼見那男子像是要犯起瘋癲,才低眉歎息,“這物件,頂多能給你五兩,倘如再多,恕老頭子我也無能為力,不然就另尋彆處。”老漢很想說這劍穗很好,可怎麼也不值一兩銀,能添到五兩,已是隻圖個積德行善四字,隻是這話不好說出口去。
而這次瘋癲男子不再猶豫,抓過劍穗放進懷裡,扭頭就走。
等再度走回平日安睡的草席卷旁,男子小心掏出劍穗,用積雪擦得乾淨,任由雙手凍得通紅,一言不發默默坐在雪中,回頭朝半空中狠狠打過一掌,而本該無甚動靜的殘破舊巷中經這一掌之後,罡風流竄,竟是憑空多出條赤龍來,神色不善盯著瘋癲男子。
“這麼好的物件,賣一百兩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