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淳獲靈台郎官職,計日到眼前已有約摸六七個春秋,與以往那些到年歲休官還家的老靈台郎所言不同,無非是終日算上兩卦,而後就是日夜觀天象,統共有三四時辰忙碌,其餘時節,不過是同其餘三位靈台郎閒扯談天,果品茶湯隨用隨取,算是皇城裡頭再舒坦不過的官職。
雖說一載之中麵聖的次數都寥寥無幾,官職更不過是微末七八品,然而俸祿能算在豐厚,勝在一個輕快閒暇。
三歲入道門,五歲識千字,一十二歲能觀天象,當即就在皇城外不遠的道觀裡揚名,當年太史監監正聽聞此事,顧不得什麼文書卷帙繁雜,急忙前去道觀當中拜訪,好說歹說,嘴皮都磨破幾層,才是說動老道,待袁淳及冠時將其接回太史監中,不論如何都要替這位天資絕倫的袁淳討要來個官正,僅在監正之下。
美中不足,袁淳雖年少伶俐,博聞強記,尤擅觀星象一事,更同那位皇城外名聲不顯的老道人學到手占定吉凶禍福的手段,在監正看來,他日袁淳倘若依然能將心思擱在觀星望氣學問上,必是能順利接過來日監正之位,奈何袁淳性情實在是令人大失所望。
或許是在道觀中枯燥無味,不曾見過甚世麵,打從其入皇城之後,就很是中意弄雀一事,更喜好遊街走巷,不論是那等風月地,還是那等富貴人來往酒樓勾欄,常常要輸去俸祿大半,其餘錢財則都用到養鳥弄雀一事上去,總與同僚借銀錢艱難度日。
除此之外更是因年少有才學,識禍福吉凶,觀人望氣,使得太史監中人人都是敬佩,而不知自謙,倒也非驕縱或是恃才傲物,而是向來耳根極軟,並不曉得如何同旁人相交,故而屢屢受旁人算計,致使處處受挫,哪怕監正惜才力薦,也在靈台郎一職遲遲不動,足有六七個春秋,縱然他人皆知,此等官職實在屈才,屬實位不配才,奈何壓根管教規勸不動袁淳,隻得由著其性子。
然而在袁淳看來,這等清閒年月,再多個幾十載也未必嫌煩,不與旁人爭個官位高低,更無需終日前去宮中走動,太史監清淨,提籠逗雀,閒步觀花,時常還可在皇城周遭轉悠幾圈,太平無事,車馬流轉,世上哪有這般舒坦的事。
近來北落師門大星景象有變,加之星辰虛淡,倒是使得袁淳頗有兩分憂慮,故而今日日上三竿醒轉,雀兒也未逗弄,草草喂過水米,就去到太史監裡,同已是早早前來司天台頂的剩餘三位靈台郎知會一聲,旋即就摘來枚蒲團安心坐定,打算起上一卦。
說好聽些乃是推演天機,若說得難聽些,便是有蒙混過關,古來堪輿望氣的功夫層出不迭,而到現如今當真不見得有什麼靈驗事,而君王社稷倘若僅是憑卦象同堪輿斷言日後興衰,則更是胡扯,唯獨定四時節令,行八方風來大小,雨水霜雪,袁淳才覺得能派上些用場。
但老道人神神叨叨,倒真是深不可測,袁淳望氣看相的本事著實不差,偏偏不愛起卦,故而也就遲遲無法驗明,究竟老道所授的能耐,可否管用。
“六七載間袁兄弟都是不曾施展過幾回起卦推演的本領,今兒個咱幾位確是有幸,能見著這等場麵,諸位可要瞧好,錯過這回盛景,怕是又要等個三年五載嘍。”縱使在四位靈台郎裡,袁淳口碑亦不見得好,皆因其過於疲懶,時常要尋其餘三位靈台郎替過自個兒值守的時辰,而不出兩日就忘卻得一乾二淨,更莫說逗弄鳥雀為樂,同其餘三人很是有幾分隔閡,又因起初時過於得監正另眼相看,但性情使然,顯得相當恃才傲物,既入了太史監,當然討不得好,反而時常遭三人擠兌。
若非今日北落師門大星有變,再者皇城裡頭時常傳出些風言風語,雖已聽得兩耳起繭,可袁淳依然覺察出胸中惴惴,才比往日早起半個來時辰,前來司天台起卦,至於三位靈台郎戲謔出言,對已是知曉其中道理得袁淳而言,不算刺耳。
但僅僅是一式起卦,袁淳就在司天台坐了整整三日。到其餘三位靈台郎發覺此事非同尋常時,有心推醒紋絲不動端坐蒲團處的袁淳,卻又生怕毀去其道行,故而才連忙去往太史監中請老監正登台。
占卦若說通玄,則有幾分胡言亂語,畢竟古來書典裡亦不過寥寥隻言片語,起卦者至多不過要端坐一整日,已然當屬前無古人,可曆來行事放蕩無拘的袁淳整整在司天台處穩坐三日,遲遲無有動靜,反倒麵色愈發紅潤,本就是從未有過的奇事,待第三日監正氣喘不止邁過司天台千階,站到袁淳身前時,才是大驚失色,連忙命司天台中人離去,僅剩老監正一人立在袁淳麵前,神情時陰時晴,到頭來還是繞到袁淳身後,一掌拍到背上,才使得袁淳長長吐出口濁氣,隨後便是連番咳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