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潮肆虐之始,曾有修行道中的高人言說,這場妖禍必定要令整座人世間為之震顫,使數國宗廟祠堂為之蒙羞荼毒,隻因在這其中作祟的,除卻妖物之外,尚有人心是非。而後半段言語,到今時已是近乎皆儘可道一語中的,唯獨頭前半句,聽來依舊有些言重,大抵是那位前賢高人,亦不曾對守下這座北煙澤堪稱鄙陋的邊關,同樣不曾抱有半點另眼相看的意味。
但也正是繼青平君接過這座邊關過後,本來儘顯荒涼破敗,甚是鄙陋雜亂的北煙澤邊關城頭,竟僅是在區區數載之間,又生新芽,雖是日夜皆難過,每逢妖物衝關,則必定是要有許多在此地的將士乃至於修行人,將性命落在北煙澤邊關之外,可直到如今,依舊在憑堪稱勢單力薄的人手物力,強撐著不令妖物越過城頭。
或許起初那位,近乎一語道儘北煙澤大勢的那位高人也不曾料想過,即使是北煙澤城關以外大澤其中,有近乎無窮無儘妖潮,蟄伏大澤其中,可這些年來有妖物衝關,終究是未曾傾巢而出,雖有時其數目之駭人聽聞,幾乎能損毀整座北煙澤邊關,可這些位守關之人,依然是在群妖潮頭自城頭越過之後,逐個將那些零散妖物除去,才不曾有幾回使妖物荼毒人間的慘狀。
十年辛苦,然並不得以換來些許朝堂重看,紛紛顧緘默裡明暗賭鬥,生怕有朝一日旁人興重兵而來,宏圖霸業轉頭而逝。
北煙澤固然是在青平君手中,一如微弱燭火,哪怕是搖晃得叫人揪心,然而日久天長,竟是搖晃得愈發使人心安,似乎安逸兩字,不單單是能道儘世上權臣天子的劣性,更是能將世上人儘數拖到萬劫不複四字其間。旁人既是不曾出手去管,自身也是樂得安逸舒坦,無需去操勞過多就是,滿身血肉換鐵,統共也不過能敲打出幾根矛鋒來,天塌地陷,自是有個高力強者先行相抗,如此自個兒苟且偷生,就更是有些合情合理。
內憂乃是北煙澤外看似無窮無儘的妖物,外患則是要更多些,單單是北煙澤一地,所用軍費開支,就是相當駭人聽聞,更何況即使日前有妖物闖過邊關,荼毒數地,曾經引得天下手握重權者,紛紛抬眼觀瞧,到頭來也是不曾有一星半點的功用,即使是青平君事前就已然將自身算盤敲罷,盤算著如何都能受諸國援助,可到頭來依然是未曾有半點風聲,相比之下,最是忠厚者,竟然是那位上齊的聖人。
人固然非屬聖賢,青平君所做,隻不過是趁妖物勢大的時節,力不能支,恰巧令此事使得高居人間以頂的那些位人臣天子,好生觀瞧一番,倘若是北煙澤邊關當真有朝一日,再無一兵一卒,當真難以替整座人間壓製住這等妖禍,隻怕受妖物荼毒踐踏的地界,隻會比上回群妖越過北煙澤,清理的時節更為棘手。
人間狼煙,不肯過邊關,而但凡有朝一日當真不曾有這麼一座邊關遮擋緩和,怕是妖物才當真可言,猛虎下山。
然而縱然是北煙澤到如此山窮水儘的地步,上回妖物敲打人間,受創最重的紫昊大元數地,竟也隻是靜默觀之,即使有使臣前來北煙澤關外,到頭來亦不過是傳來些虛招,或是口頭言說,聖人念在北煙澤關外的將士兵卒果真是勞苦功高,賜青平君兩三個並不曾有半點實權的虛職,所攜些許錢財,更全然難以給養整座北煙澤營盤。更有甚者數國使者前來的時節,未曾有一星半點的好臉色,倒更像是興師問罪,不過使者僅是代為傳話,瞥見雲亦涼始終坐到青平君身側,緩緩擦拭佩劍,就不得已將話放得軟和些。
所行種種,並非是擔憂北煙澤邊關覆滅,更是不曾擔憂什麼人間為妖潮踏破,以至於生靈塗炭,並不曾有半點記掛心上,所謂使臣紛紛而來,皆是言語客套,不過是因為北煙澤中,有這麼幾位山上的四境,生怕交惡。
是非功過,自有後世人言說,這是雲亦涼時常掛到嘴邊的
言語,而青平君從來就覺得,所謂後人言說,必不曾身臨此境,而所謂那等人間青史,說句難聽些的,則是有太多陰謀算計,有許多口不能言筆不能書,人間史官,又有幾位膽敢得罪聖人高門,或許再有千百載來悠長年月,曾作女乾犯科目無法紀規矩的高門,反倒是能夠為後人祭拜,開壇立廟,無外如此。
可今日青平君邁出帥帳的時節,卻是愣在原地,將這番話從頭念過一遍,止不住搖頭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