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既是如此開口,想來也必定是考慮得周全,在下再行阻攔,必定是有些仗勢欺人,何況無論怎樣說來,家父都曾告誡,倘如人各有誌,萬萬不能強留,今日便趁此時節,替三位送行,往後倘如有相見的時節,必如今日一般把酒言歡,或許還要替幾位好生布置下棺槨馬革,倘若能找尋出半點遺屍,自要找尋個秀水青山的地界好生埋了,以儘周全。」
「這自就不勞煩公子費心,武人馬革裹屍,乃是大幸。」魏如山甕聲甕氣道來,分明是荀元拓話不中聽,很是有兩分怒意。
「就憑三位的本事,能在妖潮裡殺出跳血路來,在下一點都不意外,不過好像咱你我都是聽聞過,北煙澤單單是四境就有近乎五位,修行人數目同樣不算在少,但也僅僅是撐過不足兩三日,三位的武功身手在下從來都很是敬佩,但孤軍三人衝出邊關去,對上那等無窮萬千妖潮,又能做什麼?荀府容不下三尊大佛在此地,不妨去自行見見,那北煙澤邊關的慘狀,連同數城之間塗炭生靈,再言妖潮無能。」
荀元拓一改往常淡然笑意,掃視在場三人,到頭來竟是有些冷笑意味。
「獨你三人是忠臣高義,是軍中良才?一整座上齊當中,有多少忠臣義士,不畏生死者,都在盯著這已然是憑朝堂都遮掩不住的大亂,恨不得額磕血流於邊關城頭處,唯獨就你幾位慷慨壯士,一心為國事求死?難不成我上齊泱泱大國,揮汗如雨比肩繼踵,唯獨挑不出一兵一卒敢替上齊攔下妖潮?頭前幾日你三人還曾在營盤其中同兵卒攀談,同將校吃酒,現如今三位就忘卻了,這天底下尚有忠義勇夫?」
「想來在下入皇城的時節尚短,並不岑給有什麼家底,但荀府不曾缺銅鏡,不妨照照,憑現如今三位這等打扮裝束,人微言輕,能走出這座府邸,也能不憑在下這點俸祿養活自身,同樣能走出這座皇城納安,但真能走出邊關去,替天下替上齊宣揚什麼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卒以馬革裹屍為功,留萬世青名?」
「我來告訴幾位這人世間的道理,邊關可否開城迎敵,其權並不在校尉,更不在尋常兵卒,甚至不曾在守邊關的將帥手中,而在於朝堂之中,在乎天子一言,更在乎滿朝文武連同世家高門,更是在乎許多人日夜衡量,或為國事或為私欲,總歸是權勢高者說了算,總歸是拳頭大的人有理,總歸是一國之事茲事體大,全然容不得半點含糊。」
「縱然是我荀元拓官拜二品,就當真能夠左右朝堂事?縱然是那荀文曲穩坐一品甲子年月,就能勸得動整座朝堂,萬不可令睢州城失陷,千萬不要令萬千士卒寒心?這人間朝堂本就是這麼一回事,牽連盤踞,私心雜念因私廢公,誠心忠諫明辨是非,早已經摻雜到一處去,既無能去左右此事決斷,何苦自討無趣。」
「幾位如能走得出上齊邊關,在下拜服。」
繼荀元拓在這座前二品大員孫福祿舊府處落戶,從不曾有半點動肝火的時節,然而今日時節,往往皆是甚好說話,麵皮始終掛有溫和笑意的公子,動雷霆怒,一席話畢,府邸其中落針可聞。
但在門邊太師椅處端坐的崔鴻鵲,反而是微微笑了笑。
這位先前曾經一手策劃刺殺一事,且將禍水險些引到荀文曲身上的小公子,總歸是人中龍鳳,將不願信卻又不得不信的世事藏納到心底,與其說今日乃是朝這三位武夫生怒,倒不如說,是嫌棄自身人微言輕。
崔順從來都曉得
此事來龍去脈,但直到自身調任,都不曾將此案做結,一位是天子親近的三品,一位是名聲傳遍上齊的文曲公,上上之策,乃是拖字。
兩位侍女或許當真不待見自己這位當朝三品,可如今也是將茶湯奉上,又差遣府中下人將桌案搬出,不敢有半點怠慢。這便是道理。習武之人的道理容易,誰人的功大,便是誰人的理大,山野其中虎狼幼鹿同樣是如此,有道是弱則活該受死,強則稱王稱霸,而世上人間的朝堂,雖從來不是非黑即白,但依然是身在人下,言輕權微,並不論道理如何。
人間本可隨心所欲,然到如今早已不可如此,想做的事未必做得,不想做的事,未必就可推脫,縱然是有那等相當不喜之人登門拜訪,照舊需捏著鼻子同其把酒言歡,談笑自若,即使明知睢州城內,猶如陰曹地府顯化人間。
而皇城納安的秋時,最是適宜達官顯貴後人歌舞升平,閒敲棋子聽落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