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穀宗已不存於世,何苦如此,即使是提著師兄的人頭,去往各處找尋蹤跡,也絕無氣穀宗的消息,何況就算是有氣穀宗,眼見得再無什麼傳承存留的氣穀宗,又能從何處取來什麼寶藥。」
兩人一前一後,很快就距斷罪山不遠。
慕蘭眯起皺紋堆疊的眉眼,雖依稀能窺見其容光最盛的時節,當真是天下少尋,不過流年匆匆,竟不肯停留一時半刻,直到朱顏改,六十年光景未必滄海桑田,但足夠使修行中人的眉眼老去。
人間修為甚是高絕者古往今來不勝枚舉,並不缺那等知曉如何改容易貌的高手,即使是到常人垂暮之年,百歲有餘,仍是年少時節那般眉目如新,可也不過是換了張麵皮,年歲流轉之間,縱是那位山濤戎也不過大抵二三百載壽數,於修行中人而言,麵皮究竟是垂垂將老,還是仍如年少時景象,好像也算不得什麼要緊事。
尤其慕蘭這等性情雖說溫和,但最是倔強的女子,任宋秋浦如何去想,師妹都不願用昔日麵皮示人,年月衝刷,夏蟬秋風,吹過山蘭城的功夫,同樣吹過兩人近乎空空蕩蕩的心頭,當然就無多少心思,再憑往日俊秀或是華美的麵皮,替自身爭來零星謬讚。
喚宋秋浦的鐵匠收回六尺巷,坐到一旁,聽聞慕蘭此言,麵皮難得低落下來。
今日這張多年都沒怎麼變過神情的臉皮,好像格外沒城府。
「算
下來,物換星移多次,做師妹的才能說一句公道話,」慕蘭繼續道,隻是換了個更鬆懈些的站姿,眉眼平淡,「你我三人當中,其實最可惜的就是師兄你,孟師兄誤入歧途,雖修為一日千裡,然時常瘋瘋癲癲,更是因此犯下許多罪過,而我同樣是年少時節修行過於剛猛勉強,傷及五臟六腑,心脈受損,至今都難以痊愈,隨氣血漸漸衰敗,如今就連遏止都是極難,當有一死。」
「唯獨宋師兄,多年修行,既未曾落有什麼痼疾,亦不曾留有半點隱患,如此想來,受此事耽擱最重的,也是師兄你。」
老嫗歎氣,難得將兩眼放在宋秋浦臉上,仔仔細細打量半晌,而後遲遲一歎。
「如是沒有此事,五境豈能等得這般辛苦,以至於到此時,依然相隔著一線。」
宋秋浦靜靜聽著,直聽到這話時,才是將頭抬起,淒苦笑答,「什麼也瞞不過師妹,山蘭城一甲子,怎麼反倒忘了師妹乃是咱三人中最是細心的,自幼便是靈覺甚好。」
其實宋秋浦很想盯著那張難以瞧出昔年容光的麵皮,說一句師妹即使到現如今也是美得緊,更想說即使是世上已無氣穀宗,這等能使心脈恢複如初的寶藥,也說不上是天下難求,但凡一入五境,許多原本不可奢望的事,自能變為唾手可得。但到頭來宋秋浦坐到斷罪山前,還是沒有將這些要說的話說出口,反而是相
當乾澀地誇了這麼一句。
說來也是,原本孟蟾山兩人乃是情投意合,連氣穀宗中宗主都甚為滿意兩人結為道侶,奈何孟蟾山神通法門有異,誤入歧途,在北境造下多番殺孽,此事才是耽擱下來。哪怕是在宋秋浦看來,倘若當真要使慕蘭往後心境歡愉,自己這位師兄也比自己更為合適些。
畢竟孟蟾山的性情,從來就未曾將旁人眼光當成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事,嬉笑怒罵,勾肩搭背,全然不似是什麼修行人。
大概也唯有這等相當不曉得何為明哲保身,何為城府深重的人,在修行道內反而更是能如魚得水,更不要說慕蘭本就是愛憎分明的性情,假使是往後整座人間都來欺負自家媳婦,孟蟾山也斷然不會有半點息事寧人。
機關算儘,終究不可違天時。
孟蟾山犯下血債,引得世上修行人憎惡萬分,口誅筆伐,硬生生逼得氣穀宗派遣宋秋浦慕蘭
下山誅殺孽徒,於山蘭城北截住已然是殺心大起的孟蟾山,力戰數日,終究為宋秋浦斷去半掌,氣息全無隕落於山蘭城外深山其中,然既不曾尋到屍首,亦未曾找到其下落。
「就算找尋到孟師兄屍首,你也不會回氣穀宗。」宋秋浦突然釋懷一笑,「師妹是大義之人,孟師兄有罪,自當贖清,而氣穀宗既有這麼一宗成命,就已是毀去多年來的情麵,兩兩相清,怕是師妹早已打算在此城中度日,不思
回返。」
「你兩人的確很像,愛恨分明得緊,心頭皆有自身所認下的正道,可我卻從來沒有過。」
「我相當記恨孟蟾山。」
宋秋浦坐到斷罪山前,麵皮上儘是笑意,直笑得彎下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