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定時分,山壁如削,冷月裡竟能反出光彩來,隻是依然清清冷冷森寒異常。
在這等萬家引燈火,而皆使炭火取暖的惡寒冬時,出門在外時節都恨不得將床榻被褥裹到身上,但凡行人,瑟縮脖頸,周身上下都籠罩那等無孔不入伺機作祟寒氣,隻得是費勁撐住身形,將袖口紮得嚴實。到這般時景,畢竟是連人間的南境都不好過,何況是先聞寒的北地朔方,連年都是有不曾尋到取暖地,身上火折遺失的那等苦命人,凍死在這片終日風雪莽莽的北地,故而人人皆不願出門,何況是在這等更定時分,說是嗬氣凝冰,水囊板結,都不為過。
常有人能見牛羊陷入風雪其中,而待到這風雪過境之後,通常生還十不存一,連其厚重皮毛都不得抵禦這等來勢暴虐凶狂寒意,果真如潮如湧,轟然而來。
身在淥州壁壘的將帥,曾琢磨出個主意來,因此冬尤為酷寒,許多將士雙手皆是遭如刀北風割開無數破損,倘若不加醫治,隨後不久皮肉就要外翻出來,而疼癢難忍,於是就琢磨出這麼個法子,憑厚實棉麻在袍袖末端雙手處縫出這麼枚厚實羽囊,憑鹿羊皮毛殼,內裡填滿毛絮,但凡是無需動用雙手時,即可將雙手揣入此囊當中,暫且使得雙手不至於冰冷僵硬。畢竟盔鎧總會使得渾身寒氣不散,一入冬時,則染病者更甚,使衣物禦寒一事就尤為至
關緊要,即使是胥孟府久未有大舉攻城跡象,不過仍不敢掉以輕心,雖說此事所耗人財甚重,不過還是在淥州壁壘貼推行開來。
可總有人用不得這等物件。
這座氣勢雄渾山體如同削,裹以堅冰的淥州壁壘處,倘如是有人心細而眼力極強,必可在壁壘下窺見,冬時堅冰嚴密結實的山壁縫隙處,有些許凹槽,並不似是冬時浩大長風侵蝕所得,反而更像是憑人力鑿入堅冰,所留有的痕跡,而邊關處少有雪停日出,方才還算深邃的孔洞,很快必是被雪花遮擋得嚴實,隻需一日不落雪,而外表堅冰稍有融去,則又會凍得堅如磐石。
可惜淥州壁壘實在防備得嚴密,那位在軍中聲勢頗大的溫帥,可曾得上是處心積慮,力主將這道淥州壁壘變為群雄望而興歎的絕地,甚至鑿穿不少山體,架設弩車硬弩,單是為囤積滾木,生生憑手頭兵卒將淥州開闊地方圓數百裡的深林儘數伐得精光,運送往壁壘以頂填補軍備,並無需擔憂所謂失火一事,不單單在山體處設窖井。且因淥州壁壘奇高,即使是天下頂尖的強弓硬弩,照舊是難以將火油射到壁壘城頭處。因此即使是有零星探馬前去壁壘外窺探,照舊是不敢上前,需得是有極其高明的騎術,才可在那等勁弓乃至弩機居高臨下直射當中保全性命,最是艱難。
哪怕是尋常百姓,都是猜測這位溫帥謹慎,
生怕是那位無所不用其極的黃覆巢,又是遞出什麼毒計,並不願同其交鋒,倘如是自淥州壁壘處揮兵東進,沒準就要吃這位陰毒書生的算計,再者那書生時常身子抱恙,就更無需直對上其鋒芒,倒不如暫避,待到時機適宜時節,再一戰功成。兩軍交戰,不敵黃覆巢計策,好像已然變成算不得丟人的事,而五鋒山那場大勝,大抵同樣是因那書生身子抱恙臨機換帥,才令正帳王庭抓到難得的勝機,大多王庭治下百姓都是如此想來,故而即使是溫瑜屯兵淥州壁壘遲遲未曾收複失地,也並沒有失卻什麼民心。
經曆過先前王庭慘淡境地的大元百姓,多半更是能知曉這一路來,王庭所蒙苦難,端的是極重,當有眼下時局,可說是感念上蒼垂青。戰事會使人們知曉許多往日不曉得的事,可價碼未免過於沉重。
而此時寒冷冬夜,並無人知曉壁壘之外,有一隊十餘人,正沿著山壁緩緩向下,使手中的錘鑿在光滑堅冰處鑿出孔洞來,使錘鑿變為落腳地,時有長風來,而這一隊兵卒身形動搖西晃,幸虧是有繩索牽
引,故不曾有人失足跌落。
這些位精壯兵卒皆身穿鱗甲,分明是比尋常士卒甲胄更為輕便,然而甲胄則更為精細,瞧來便是需耗費不淺的銀錢,而人人肩頭背弓,腰懸鉤爪繩索同兩枚布包,負劍掛刀,口銜柴草,沿光滑似鏡的山壁逐個
攀下,隨後便是聚攏在為首之人身側,連絲毫響動都無,顯然是快靴靴底處皆墊上柔軟枯草,一絲一毫聲響也無。
山壁下叢簇枯草處,潑灑新酒。
為首那位兵卒手掂著枚紫鞘長刀,拄刀在地,同其餘軍卒一並將酒水潑灑到地,而後才是起身,向難以窺見其餘景致,連片飛雪裡看過一眼,便是蹙起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