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門的五雷,我一個叛離道門之人不該動用,何況是現任道首,大概是打算整頓天下道徒,如何都要我這位叛離之人做個表率,殺雞儆猴罷,我早已是心知肚明,何況師弟乃是前任道首,無論到哪宗哪派,皆有所謂失勢,所謂新人提防舊人,倒不如今日將種種儘數了結才好。」
本該在青泥口散儘的濃鬱雲朵,此時再度聚攏,雖是比不得方才那般勢大,依然壓滿一座望北台,卷雲垂翼,與天外破曉時的光彩分庭抗禮,不弱半分。
亭外道門八子神色各異,可人人都不曾見過如此勢大的鉛雲滾雷,即使方才青泥口內雷聲大作,皆不如置身這片雷雲之下那般,壓得難以喘息。陽雲陽雨因興雲布雨得名,生來親近天威,卻見此雷霆大勢,竟亦是踟躕欲退。
「方才青泥口裡那個小輩劍客,師兄覺得挺投緣,可惜既是家底淺薄,無物相贈,修為更是不強,送不出什麼造化來,師弟如是同其相識,教兩手道門之外的本事,並不為過。」張太平心思通透,瞧出李抱魚遲遲未語所遮掩的意味,於是相當舒心笑笑,起身把手拍到那道李抱魚虛影肩頭處,輕聲歎道,「沒什麼好喪氣的,本就壽元乾涸,兩三月間就要散道身死,倒不如今日做個人情,把舊年之事儘數算個明白。可惜師弟不是真身在此,再要相見,不知是哪輩子的事嘍。」
但隨即李抱魚伸出一隻手,穩穩當當,搭在張太平手掌上。
道門昔年魁首李抱魚,並未隻遣來一道虛影,而是從飛來峰道觀瞬息千裡,真身相送。
無窮無儘滾雷泛起紫氣,洶湧灌頂,每一道都落在張太平頭頂,先是劈毀道冠,而後沿其發髻滔滔灌注到頭頂靈台,既不傷木亭,也未曾傷及早已退後甚遠的道門八位後生,更不曾傷著近在咫尺的李抱魚,老道渾身上下經雷霆洗刷澆灌之下瑩瑩放亮,而如一座燈爐璀璨奪目,引來無數道有似青瓷裂紋的紫雷湧入軀體,隨後身形如霧氣一般散去。.o
同李抱魚師出同門,當年被盛讚生來有道祖五雷法相隨的張太平,於今夜受雷霆灌頂解體,人間除名。
所留除卻青泥口中不成氣候的道統之外,唯有一株綠苗,濃雲散儘,大雪初歇時,依舊搖曳一抹新綠。
而與此同時周遭道門八人並沒有半點鬆懈或是掉以輕心,分明是此行事了,張太平自行以雷霆解體,可卻紛紛如臨大敵,皆是因為在亭
內有位瞧來鶴發童顏,衣衫倒是不甚齊整的老道走出亭外,抬頭朝天外未散紫雷瞥去一眼,掌心當中陰陽二氣流轉迷蒙。
但李抱魚始終不曾出手,而是緩步走到陽雲陽雨身前,在後者兩人身上打量了片刻,相當和善伸手,揉亂兩人齊整發髻。
「貧道就是瞧不得旁人這般規規矩矩,非要成心把旁人耗儘心思捋順整齊的東西弄得亂些,可今日事怨不得道首,也怨不得幾位道友,是我那位師兄選的,又豈能厚著老臉同旁人計較。隻來送彆故人,但不為怪罪無辜。」
「有空可來山上走動走動,道門裡不曾有什麼王不見王的破講究,前任道首與現任道首,總也無仇無怨,閒著也是閒著不是?」
陽雲陽雨齊齊打了個寒顫,皆是想起那位相當粗野蠻橫的老樵夫,而等到回神時,李抱魚已是孤身下山,道袍飄擺,鶴發滿頭,並不能從背影裡瞧出,這位境界高到頂的昔年道首,此時心頭是孤清蒼涼,還是觸目傷懷,或是無動於衷。
隻覺漫天紫氣,隨李抱魚而來,隨李抱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