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於馬車前頭的道童李福順抽空將腦袋測過,回頭很是戲謔笑道,「南公山如何出得了於沙場處縱橫捭闔的將帥?旁人咱不敢說,就是這位日後將來的雲大劍仙,要麼便是做仗義疏財的大老爺,要麼便是不願吃半點虧的性情發作,偷雞摸狗或許還在內行,八成是做不得什麼良將帥才,指望他衝陣破甲,倒還在情理之中,可要是做上位者,不知道要鬨出多少笑話來。」
李福順此番下山,初來乍到,當然是不曉得雲仲身在大元邊關壁壘處,也曾揚名軍中,因而說話時間奚落意味,相當分明。在道童看來,大概雲仲同那位南公山中坐鎮的
吳大劍仙,本就是一丘之貉,偷雞摸狗耍混犯無賴的本事,天生地養,打娘胎兒就會,沒準做劍仙還算妥當,可要是深入宦海官場浮沉,或是沙場建功立業名震天下,怎麼都不像那回事。
「小師弟近年來,下山走動越發頻繁,那是好事,可我要將天公台內險些身死的危局,告知飛來峰上那位師叔,恐怕山下的糖球可就吃不著嘍。」
練劍的不講理,那才是真不講理。不論雲仲平日裡言談舉止,隨不隨吳霜,骨子裡南宮山眾徒身上的無賴習氣,總是濃墨重彩,才隻是一句話,就險些噎死還在駕車的道童,哼哼唧唧說了句真他娘的小氣,就發覺自己失語,連忙當空朝祖師爺配個不是,又氣哼哼揮鞭駕車。
在雲仲看來,這任輕乾拉一派打一派,憑朝堂事製衡掣肘修行人的路,走的不錯,起碼對比於那等不願招惹山上人,一味姑息妥協縱容,甚至助長囂狂氣焰的臣子世家,就算再不濟,總還是邁出萬事開頭的一步,五十步笑百步,笑得有理有據有節。
百姓朝堂,山上山下,習武修道,雖不見得涇渭分明,同樣也是積怨甚重,總要有一日矛盾相對,未雨綢繆,總不失為上舉。仍在南公山上練劍的雲仲,當然不需要紫昊的大員替自身謀求些好處,可既然下了山,見了天地,識過眼下時局,見縫插針積蓄一分力,多多益善。
吳霜曾經說
過,越老越精的修行人,越曉得五絕是何其薄弱,莫說要與那些位已然同前後數百年朝堂,沆瀣一氣不分你我,潛移默化把持一座天下的世家望族相比,哪怕同那等稍成規模的郡縣相比,五絕這等對於大半修行人都無力管束的山上廟堂,都亦有不足。
狼孟亭那位江半郎總相當厭嫌,吳霜說話天馬行空,信口開河。但不代表吳霜每逢開口,必是無心之談,相反很多話,隻有到自身行走江湖足夠年月後,方能稍稍品出其中一星半點的意味。年少時不諳江湖道,常常以為那等自縛雙手,甘願帶枷的,既算不得快意恩仇,也難說自在風流
,行不由心,卻總要找些借口說什麼身不由己,眼下才算是初見此味。
「練劍的嘛,心思總比不得常人那般知曉變通,執拗木訥者居多,總以為一劍遞出筆直無前,不論眼前是雨幕,還是山川大嶽飛沙走石,哪怕眼前是做懸空神國,都不過一劍斬之。」
說到此處,雲仲忽然之間停住不語,再度閉上雙眼,不再顧及相當好奇的步映清,惜字如金閉目安神。
好為人師,雲仲做不來,話留三分,倒是精通,何況以步映清伶俐的性子,大概要悟出這點兒算不上道理的道理,要比自己開竅更早。
李福順倒是若有所思,深深看過雲中一眼,抖去道袍塵土,繼續催馬奔行。
雲仲口中足夠斬斷懸空神國的一劍,很
多人竟其終生都無法觸及,想要在南宮山上喝茶鬥嘴,一味避讓亂世,顯然是不夠,此事自家師兄師父比自己清楚太多。性情淡薄如柳傾,如今尚在北煙澤替整座天下包括南公山,攔住南下的萬千妖潮。性子跳脫生來疲懶如錢寅,同樣是在守缺觀內,吃了許多做夢都不會吃的苦頭,初見時性情寡淡薄涼的趙梓陽,如今尚在夏鬆奔走。
更不要說扛著整座南公山,處處需要耗儘心頭血的吳霜。
要做件了不起的事,或是在旁人看來並不難的一件事,何嘗不是祭出那劈碎神國,犁地千尺的一劍,而人們趨之若鶩,千奇百怪爬行踉蹌,蹣跚瘸腿,仍舊奮不顧身前行,卻不知究竟要割舍多少未能割舍之事,才能換來那麼一劍的風華絕代,獨立潮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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