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破曉時辰,北地風霜裹雪濃,竟不吝嗇,竟是攜裹著連淥州南境遠空,亦是攀上一線墨色,一發不可收拾,竟是生生暈開,而後席卷整座南境腹地。
如此天景,必是使得蒼水關南北兩方對峙的胥孟府與王庭兵馬,難以有連天死戰,到底是離歲末近在咫尺,尚距大元全境返春甚遠,不論是王庭還是胥孟府,都自是不樂意在這般天景治下,給敵手可乘之機,大多是要沉悶對峙,而並無甚動靜傳出。
常常烽煙戰火未曾燒到自家頭上,便不可稱之為烽煙戰事,而是個不離人口的閒話談資,隻不過往往令人憂心仲仲而已,當真有一日鐵蹄踏破自家門戶,鼙鼓狼煙僅相隔兩三條街巷,甚至鐵騎步卒甲戈相碰聲,僅有不足百步遠近,那才叫做身陷戰事不得自拔。人心僥幸,事不關己,既是因人微言輕譬如草芥,又因身居亂相當中束手無策,縱然是將這最後一重僥幸撇去,照舊不能幸免,卻不如隨波逐流,生死由命。
淥州南境尚在王庭手中,一時半會倒還無需擔憂過多,畢竟是有王庭重軍把守,身在淥州南境中部的尋常百姓,時常都能見到自南段壁壘起兵,調往蒼水關南駐守對峙的兵卒,大抵都能夠猜測出個一二來,怕是王庭與胥孟府最大的一場戰事,隨年關將至,同樣也是由遠而近。
不過稻粟鎮這等偏僻所在,哪怕是當初胥孟府
強開壁壘入境時,亦不曾遭受什麼荼毒,大抵是地界過於偏僻,因此並未有人擔憂過多,反而是破曉過後,分明天色陰沉,不少鎮中人麵皮皆掛笑意,紛紛要談及近來所遇的好事。秦徽趁夜色攜驛館兵馬,摸進北路壁壘敗卒暫居的府邸,竟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尚在睡夢中的這群敗卒一網打儘,五花大綁押到驛館內,甚至連那兩位為首的敗卒,都不曾掀起什麼風浪,驚醒時剛要抽刀,就被秦徽抬手將佩刀壓回鞘裡,一拳打得眼花,而後驛館中兵卒一擁而上,壓根不曾有一人負傷,就將這夥敗卒悉數擒下。
或許是因幾日以來,稻粟鎮內的老者,憑一味懷柔綏靖的手段,卸下這些敗卒防備,更是因終日酩酊大醉,醉生夢死,因此雖是有武藝傍身,更不見得遜色於驛館之內的兵卒,然終日貪杯狂飲,估摸兩腿都是發軟,更不存什麼戒心,連往常留有守夜的人手,都是將自個兒灌得泥醉,於是被人擒獲。
百姓群情激憤,險些掀翻驛館,不過秦徽卻是一再勸阻,言說先行經由驛館登冊盤問過後,再替百姓出口惡氣,耗費許多口舌,好在是幾位鎮中老者前來解圍,才不至於有那等忍無可忍的漢子衝入驛館。
更有那位小娘梨花帶雨前來,同秦徽及驛館中的兵卒千恩萬謝,隻是苦於手頭並無甚值錢的物件道謝,攜來兩匹上好的織物,秦
徽如何都不受過,踟躕良久,才是起身離去。
這夥敗兵遭秦徽吩咐之下,關押於驛館馬廄旁的棚屋當中,相隔百十步,都能聽清裡頭葷素不清的叫罵聲,更是有兵卒憤憤罵道替王庭賣命許久,卻是受這份窩囊罪,但凡少飲兩盞,必是要令這驛館中的兵卒瞧瞧身手,隻曉得摸黑使絆,狗屁的好漢,總歸是熱鬨喧囂叫罵聲不絕於耳。聽得敗卒叫囂,驛館中不少沉不住氣,城府稍淺的兵卒都是有些不勝其煩,尋思結結實實揍上一頓才好解氣,還是被秦徽攔住。
到臨近正午時分,興許是腹內饑餓,不少敗卒才暫且收住叫罵,聲響漸漸散去,端坐到馬廄邊的秦徽,這才抬步走入屋舍當中,差人將那兩位為首的敗卒單獨押出,去到驛館後身一處土丘間,扯去蒙在兩人眼上的布條,遞來兩碗寡淡酒水,好整以暇等候二人動作。
不出秦徽預料,自覺憋屈的兩人手腳被綁,根本不願湊上前來飲去酒水,而是上下打量打量秦徽,見其不過是尋常兵卒打扮,於是就往地上啐過兩口,相當瞧不上
這位居於後方,不曾上過沙場的兵卒。
「先彆急著賣弄那套沙場上曾爭先死戰的底氣,在下是好心,看在同為王庭兵卒的情分上,才特地前來與兩位通個氣,雖說兩位不曾是那位溫帥帶的兵,可怎麼也有苦勞不是,不然就依幾位得罪鄉鄰一事,就算不被當
場打得筋斷骨損,怎麼也免不了皮肉之苦,何況驛館內的袍澤同樣也看不慣幾位,在下終究是費力安撫妥當,不說是什麼好大恩情,同幾位遠日無怨近日無仇,且免去兩頓皮肉之苦,怎麼都不該埋怨在下才是。」
宜將善語結善緣,不以惡語生惡禍。
這麼一番聽來有理有據,更不曾有半點倨傲的客套話,卻是使兩位為首之人餘怒消去大半,眉眼都是順和不少,隻是為首那位麵皮不差,但臉皮疤痕遍布的敗卒聽聞溫帥二字時,冷冷哼哼兩聲,像是素來有些瞧不上。
秦徽看得真切,卻並不動聲色,隻是將酒水放下,繼續笑道,「二位可知曉,王庭曆來對於敗卒,有些嚴酷,畢竟是在生死關頭的戰事,王庭赫罕雖是仁慈,倒也不至於厚待敗卒,更何況,這敗卒逃至後方欺淩百姓,從來就是足夠殺頭的重罪,曉得兩位不畏死,都是見識過沙場中屍山血海那等大場麵的狠主,可說白了王庭現如今無暇他顧,幾位身陷在此,哪怕是動用私刑,將幾位折騰死在這驛館內,也是白白折去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