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日光景,步映清臉上的笑意,都比往日掛得更為長久,明媚至極,如李福順這等既不曾親近過姑娘,又年少無知的孩童,都覺得今日這位步映清,好像總是要比往常好看些,再瞅瞅雲仲蒼白神色,雖是有所緩解,可始終有意避過女子的眼神,心頭登時直犯嘀咕,到頭來才是想清其中症結,一拍腦殼,隨意找個由頭,去往彆處拾柴,而是將此處篝火讓給兩人獨處。
在久居飛來峰內的道童看來,所謂情事終究還到不了洪水猛獸,令人避之不及,雖說是不解,可仍是樂意瞧瞧,自家這位師兄遇上這檔子棘手事,到底要如何應對。
這幾日被苦露玄橋教訓得實在狼狽,更無需說道童本就不屬十成十的善人,能在飛來峰上折騰到李抱魚都心有無力,險些毀去多年修行得來的清心寡欲,光是嗔念怒意就不曉得將心弦扯動了幾千回,大抵是這些年來隨遇的煩心受氣事斂到一塊去,有七八成都得是拜自家徒弟所賜,這些年月就連吳霜惹氣的回合,都未必有小道童惹氣更為頻繁。
就這麼位道門裡頭混世魔王,最擅攪渾水的主,原本很是有幾分自恃修為壓過雲仲一頭,更是有李抱魚傾囊相授,得來滿身陰陽氣交彙拳掌其中,難說是同境無敵手,但於這般年紀,足可稱得上古來少有妖孽,眼下被這苦露玄橋卻是修理得狼狽,說是當真服服帖
帖,心頭不曾有半點窩火,自然是假,但又琢磨起使陰招未免太過。何況雲師兄現如今又是幾乎舍了一身內氣,並無應對陰招的能耐,因此還是將刻意整出些幺蛾子惹禍的念頭拋開,正巧見步映清今日這神情有些莫名,樂得見此,索性就抽身外出,借拾柴的由頭,悠哉遊哉去往彆處閒逛。
雲仲何嘗不曉得道童用意,偏偏道童這麼一手,相當無理,一時半會自也尋不出破局的法子,眉頭威鎖,半晌過後吐出口濁氣,才將心境平複下來。
「早就曉得,你那枚苦露已然遞出,卻是不想,瞧著是個很尋常的劍客,卻總有那等出人意料舉動。」
「這道劍氣,果真能走到大元?」
步映清也未曾直截詢問,而是挑了這麼句相當合乎情境的言語,斟酌片刻,才是側臉向雲仲問詢,篝火畢剝聲與其中乾柴時常爆鳴聲,顯得步映清言語聲低沉微弱,勉強才能聽清,但一改往日很是有些豪邁的語調,輕聲細語。
火光映夜,哪怕是臨近上齊,總是還不曾出北境地界,天寒地凍,僅有麵前篝火,與身上皮氈能暫且禦寒,更莫說現如今雲仲內氣虧空,實在消耗不起,因此自車帳中扯來數條毛氈,差點將自個兒捆成個肉粽,半躺到篝火眼前,隻剩下一隻手能動彈,時常向篝火裡丟乾柴,免得寒氣侵體。
「不知道,當真不好說。」雲仲無奈搖頭,借篝火
伸出兩根指頭,在積雪上塗塗抹抹。
碧空遊多年伴隨左右,雖說是神妙,然而特彆之處卻不見得甚多,相隔千萬裡之遙傳遞書信或是消息,需有一線氣機存留,譬如使碧空遊同南公山中眾師兄傳信,有這麼一線氣機可供追尋,便可相隔萬裡之遙,不出甚差錯,如願將消息送至。可倘如是不曾同雲仲有一麵之緣,或未曾留有一線修行中人氣機的,碧空遊則是極易迷失前路,大多要無功而返。
然而越是修為高強者,必是走動人間時候,極擅隱去渾身內氣,不單單是受五絕掣肘的吳霜,甚至大多修行有成的修行中人,往往每到一處,皆是要將自個兒蹤跡隱去,愈是境界高明,抹去蹤跡的本事,便愈發出神入化,內氣儘數收斂到身內,半點不外泄,又何況是李抱魚這等身居五境的大高手。故而即使雲仲刻意取巧,借來李福順手頭,由其師父李抱魚親贈的符籙,捉住其中一線氣機,使碧空遊引路,苦露沿途追去,才是有這麼個借勢的說法。
「苦露雖是裹我一身內氣而去,但卻絕不可說,能憑這般微末內氣,一路穿雲海越山澗,行至大元,而倘如是運氣好,當真能到地方,那也照舊添不上什麼用途,而我家師父師兄,幾乎儘在北煙大澤處,相比於道首前輩,就是我那位大半個師祖,距離此地稍近些,總歸是背債太多,也不差這一回
,厚著臉皮討要點內氣,使其得來幾份四境五境的助力,沒準就當真能替溫瑜做些事。」
「是不是也覺得,在下有那麼點可憐,分明家徒四壁,北風卷去茅屋頂上三重茅草,凍得涕淚長流,還總惦記著幫襯彆人。」
自嘲過後,步映清卻並沒點頭,而是略微晃晃臻首,眯起本就相當好看,且愈發清朗的眼眸來,掩口輕笑。
「你曉得,我在那方灃城裡,被那山童強行攝入當中,渾渾噩噩,算算時間竟不知身在灃城內折騰過多少年,始終不覺有異,更休說自己醒轉,今日賣花,明日舍柳,倒是連那等事都做過,想來仍是麵皮發羞。」
雲仲扭頭,愕然望著這位初見時節冷硬至極,更不曉人間事的姑娘,總覺得這番話不該是從其口中說出,反而更像是山野精怪附身,才有的這般綿軟飄絮似,嬌媚溫弱的語調,分明聽著遠比步映清尋常時出言更為順耳,女兒家嬌憨柔弱意濃,此時卻是令雲仲背後發涼,不著痕跡向一旁挪了挪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