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就是從大元折返,打算去往上齊,當初身在大元時,倒也曾同那位少赫罕有一麵之緣,年紀與我相仿,不過行事除卻周全之外,更擅決斷,否則也不會有昔年王庭疲弱時候,主動撤出淥州這類堪稱膽大妄為的舉動,而偏偏是這手擺在台麵上的把戲,憑廣闊疆域換取喘息時間,竟真是令王庭拖延到局勢轉變,足夠看出些蛛絲馬跡來。」
「要說是一帆風順,恐怕這位的少年意氣,也被王庭遺禍諸如族老積弱這檔子事,敲得頭破血流,剩不得多少,於是就隻能將如此做事,歸結到天生果決上去,再者說來,雖說天下內亂有比大元長上近十倍的叛亂,然而大元內亂之中死傷兵卒百姓的數目
,已是幾乎將根基毀去,我為局外人,尚能覺察出,倘如再猶豫不決或是將戰事拉長,恐怕無論誰勝誰負,王庭都必將元氣大傷,甚至未必抵得了外患。」
「想來那位胥孟府的府主也必定不是什麼癡傻人,與少赫罕一樣,欲要儘快分個勝負,起碼戰事越早些收官,愈發利好得勝者。」
雲仲所言,也恰好是溫瑜當初不曾說出口,但早已旁敲側擊提點到,更何況身在南公山時,趙梓陽研讀兵書陣圖時,雲仲亦是或多或少瞧過些書卷,最不濟也能知曉,經幾載狼煙遍地的大元,本就屬地廣人稀,乃至於早年間曾傳出說法,大元騎甲不滿萬,滿萬則無敵的說法,而僅僅在這場為期幾載的內亂之中,單是鐵騎,王庭胥孟府兩方戰死沙場的,就不曉得有幾萬。
但凡一遇戰時,人力錢糧,幾近可說是填入無底深淵當中,比起尋常時節諷刺王公貴子,青樓買醉花千兩黃金打水漂聽聲響,都更駭人聽聞。
然而凡天下戰事,大多無外乎幾樣,掀翻舊製昔日權貴,另起爐灶,或是拓土開疆,一來為君王鐘愛本職,二來可使民富國強,相比於古時憑遊牧為生的部族,隻知劫掠財寶錢糧,更似是舍魚而取竿,高明了不曉得多少。再可使格局改換,另擇新路,既得名也得利,尚可期冀於名留青史,實在是一舉多得的妙事。
或許一地亂象橫生,而民生
艱難多有戾氣,隻消將其不著痕跡引到拓土開疆,或是兩地相爭上,無數麻煩便迎刃而解,就如同燕祁曄當年收服大元東境各部族時那般,縱然有萬般不願,可得知有極其廣闊的姑淥兩州的得以納入囊中,變為牧地草場,自然唯胥孟府馬首是瞻。
飲口茶湯潤喉,雲仲蘸著清水,在茶壺茶盞之間劃了一道,隨後才笑吟吟繼續開口。
「誠然這般掠取地盤,開疆拓土舉動有無數好處,更容易夯實格局,然而一味蠶食鯨吞,總是要惹得天下人皆敵視,錢財富集,厚此薄彼,一碗水又怎能端得平坦,或許有諸國得利,憑這等四處擴張引以為安身立命的本錢,但
就如同人過招一樣,次次不輸,便一次也輸不得。」
「胥孟府興於攫取大元江山,敗也敗在攫取大元江山,一味鯨吞腳步過快,總是難免閃到腰,也將自己逼到懸崖邊沿,但凡此戰有失,必要跌得粉身碎骨。」
道童像是瞧見什麼山野精怪一般盯著雲仲上下打量半晌,怎奈實在不曾觸及過戰事,蹙眉半晌,才是堪堪擠出一句學得真雜,好好一座南公山裡頭,怎麼淨出這等學識駁雜的怪人,步映清則一如既往,將這番話默默盤算幾遍,總覺雖稍有偏頗,不失道理。
雲仲也沒再多言,而是忽然間坐直身子,一時入玄妙境地,而在此之前,雲仲卻忽然想起吳霜許久許久前曾無意感歎過
一句,那時迷惑不解,總覺得這胖師父說話雲山霧罩,現今才知曉,話中滋味。
大勢洪流必不過問寥寥幾人可否鐘意,踏足洪流或死或生,唯我獨在洪流之下,見人隨洪流滾滾而去,心甘情願身不由己,湍流不過雲煙過眼,猶似誤闖龍王宮。
縱相隔千萬裡,雲仲依舊於同一刹那知曉,苦露已然落地。
劍依危欄,神遊無際,天地猶嫌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