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南大將軍,以為夏鬆軍容如何?”
三冬臘月裡依然赤腳的章維鹿,竟也是隨齊陵兵馬前來,隻是對比隔邊關遙想對望的夏鬆軍,實在寒酸了些,即使是鎮南將軍白負己親至,也不過點了千餘精兵,後者此刻正屏息凝神朝東張望,聽聞章維鹿問話,露出一絲苦笑。
“不瞞你說,我也想學人家說一番蕩氣回腸,漲自家門麵滅他人威風的豪言壯語,以後萬一能在這史冊裡頭留隻言片語,也好令翻閱者覺得有麵,可你我皆是實在人,虛言如何都是虛言,不論如何冠冕堂皇辭藻華貴,真要萬一兵壓邊關,我也說不上誰負誰勝。”
夏鬆這些年月來,可謂是天下最為名聲不顯的幾處地界,時常能聽聞大元戰亂,聽聞上齊文壇又竄出幾位來日大才,擅做錦繡文章,提筆繪儘八百裡平川淺樹,可夏鬆卻是消息寥寥,既像是乏善可陳按部就班,又像是實在挑不出能作為茶餘飯後閒談的談資。今日白負己一見軍容,卻發覺夏鬆軍容,渾然不像是出自無名之輩親手操練,乃至於連見多識廣的白負己,都要稱讚一句藏鋒納氣,內有乾坤。
章維鹿卻像是壓根沒聽出白負己言語其中的謹慎與提防,儘管這提防並非是衝著自己,而是對麵關隘處的夏鬆兵馬,隻是撓撓鬢角,微微點頭,“昔日聽聞,夏鬆天子久入病中,本以為比起那位風燭殘年的頤章權帝,要走在前頭,沒想到趁著土埋半截的時辰,終於是咬緊牙關,行了一步險棋,亂世用重典,未雨綢繆,果真是位能耐極大的天子,起碼如今這齊整軍陣,絕非是什麼羸弱朝堂所能撐起的。”
莫說齊陵夏鬆之間互有滲透往來,人間數國,多半都借這一甲子的平穩年月,勞心費神,將無數暗子死士埋藏到彆地去,縱然不見得神通廣大,可如何都是消息往來甚快,早已是心照不宣,近乎於擺在明麵上的文章,手段剛烈霸道如權帝,都難以將整座頤章之中的暗棋死士連根拔除,又何況尋常守成之君,除之不儘,斬之又生,實難避免。
近半載以來,章維鹿疲於應付齊陵官場那檔子事,憑自個兒的話說,還不如當初繼續裝傻充愣,當個遊手好閒無人理會的傻公子,雖說是修行習武苦了些,倒也不至於像眼下這般,成天端著張日後齊相的神情示人。白負己深以為然,畢竟自己這位武官魁首,鎮南大將軍回朝時候,也需裝成那等虎軀一震人間動三動的模樣,既好鎮場,也好使彆有用心者還未有舉動,就斷絕牽連結交的念頭,何況鎮守邊關防備頤章此事,倘如是成天臉上掛笑,不曾有半點殺氣威儀,好像怎麼都不成樣子,種種規矩俗世條框,束手束腳不勝其煩才是真。
不過經這半載光陰,章維鹿自然也算不上虛度,起碼麵皮鬆緊已入化境,爐火純青,像這等與武官之首白負己走得極近的舉動,滿朝文臣已不似當初那般抵觸,當然這也是憑章維鹿扯虎皮拉大旗,將種種理由引到齊相頭上,這才規避許多麻煩。對此章維鹿也不覺虧欠,身在山中修行有口好吃的,便要填飽肚皮,全然不像是那等做事穩妥的,偏要將心頭好留到最後再吃,現成的未來齊相大旗,不用白不用。
“現在不得不承認,夏鬆這幾步走,果真走出個朗朗乾坤,連我都覺得,這位鄰居家中的天子果真聖明,倘如是齊陵也效仿身死的範元央此法,或許許多事皆可迎刃而解。”
依然是不加遮掩,章維鹿私下同白負己閒聊,一向如此,但這回白負己卻豎起一指放於唇邊,輕輕搖頭。
旁人家法,未必適用自家,彆地有沃野千裡,自可飲馬放牧,自家大川連綿,必少鐵騎,範元央之法雖隻聞一二,或許可說是往後數百年最妙的一條康莊道,可惜齊陵卻走不通。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葉徒相似,其味不同。
章維鹿心思何其細膩,其實本就是借此閒扯兩句,很快便收斂心思,同白負己登高遠望。
地龍翻身,夏鬆展鋒,見沙場煙塵,總能勾動武夫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