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岩明邊撒著尿素，邊聽著周田塊裡的陣陣山歌，串串笑語，他不由得昂起臉，笑嗬嗬地說：“百勤，你看，群眾的乾勁多大。這不是尤林說的，人們大於社會主義的旺熾烈火嗎？嘿嘿，你不覺得，連吹來的風，都是熱乎乎的嗎？”
範百勤淡淡地笑，手裡撒著尿素，目光愣愣地望著前頭。
群眾挑糞在田埂上行走如飛的英姿，社員扶犁破士的吆喝，婦女們揮鋤鏟田埂的勁頭，並沒有引起範百勤的重視。
他隻看到，眼前這塊壩子裡的十來畝田，東塊，西片，地形奇特古怪，有的像褲檔，有的似月牙，有的如彎刀，有的像瓢兒，田埂彎彎曲曲的像蚯蚓遊蛇，片田士，被分成了十塊，最大的還不足畝，最小的隻有麵盆那麼大。
就是這，也算是石旮旯最好的田了。
看著這些，範百勤的心都涼了。
他不由得伸手指著這些田塊，對耿岩明說：“老耿，我尋思著，光憑心熱沒用啊。你看看這些田塊吧，雞0狗碎的，石旮旯靠它能有啥子奔頭？”
“沒得奔頭？”耿岩明把盛尿素的簸箕撐在腰間，眯起眼睛，口氣平緩地問道，“那麼，尤林他們要改造葫蘆塘的設想，你是咋想的呢？”
“葫蘆塘？”
範百勤隨手撒出把尿素，濃眉皺，不痛快地說道：“老耿，解放初期你在這裡工作過，你還不曉得葫蘆塘是個害人塘嗎？石旮旯這帶，解放前可給它糟害苦啦！再說，葫蘆塘以前改造過次也沒成功哪。這回，智慧下塘又得了急病······”
耿岩明那開朗樂觀的臉，頃刻之間沉了下來，他慢慢地撒了陣尿素，好半晌，才緩緩地說：“說到石旮旯的過去，倒想起當時流傳的首民謠來了。”
“民謠？”
耿岩明眉頭皺緊了，帶著回憶的神色，輕輕地哼起了首令人心酸腸斷的歌子來。
石旮旯是窮窩子，苦蕎野菜填肚子。
要想吃頓包穀飯，除非婆娘坐月子。
要想吃碗大米飯，除非人間換樣子。
這首民謠，勾起了範百勤對往事的回憶，他沉重地低下了頭。
耿岩明正視著範百勤，口氣激憤地問道：“百勤，石旮旯所以會這樣窮，難道僅僅是因為山高土薄地理條件差，葫蘆塘裡又有毒菌害人嗎？不！那是被地主惡霸剝削窮的，那是被座大山壓榨乾的。百勤，你還記得你小時候受苦挨餓的生活嗎？”
範百勤怎麼忘得了深深烙印在他心坎上的幼時的記憶啊！
範百勤拾起頭，望著耿岩明那目光炯炯的眼睛，深有感觸地說：“那是過去的事了，消滅了地主惡霸，石旮旯才有了今天。”
耿岩明聲音朗朗地接著說：“可是，明麵上的地主惡霸被我們消滅了，暗地裡的地主惡霸還有沒得呢？毛先生不是貫教導我們，樹欲靜而風不止嗎？凡事腦殼裡都得轉轉。我們要落實屆人大提出的戰鬥任務，農業學大寨，奔共同富裕的道路，咋能墊高枕頭，放心睡安穩覺呢？百勤啊，你想過沒得？”
範百勤心中暗暗思付道：“石旮旯向是個窮窩子，從來沒得地富反壞，哪來暗地裡的地主惡霸？”
耿岩明那敏銳犀利的目光緊盯著範百勤，好像看到了他的心裡頭樣。見範百勤隻顧低頭撒尿素，沉歌不語，耿岩明沉吟了下，忽然輕聲問：“百勤，黃暮林這個人，解放這麼多年來，表現昨樣？”
樊範百勤不假思索地說：“這醫師不錯，剿匪和土改那陣子，你是親眼見的，為了給受傷的民兵和解放軍戰士采藥，不怕渾身跌滿了泥漿水。
他熱心給人看病，在團轉很有些名氣。記得有年，公社召開好社員大會，當時的公社組織委員會副書記章知斌，還拉他坐講話台呢。
文化大鬥爭中，群眾批判我的錯誤，也是他勸我不要跟大家對立，要順革命的潮流，思想覺悟著實不低哇。
這人哪，人緣熟，交遊廣，挺會辦事，綜合場有些副業加工的機器，就是他想辦法張羅來的，如今是我們大隊綜合場的副場長。
當然，也有人對他有些看法。我想，人家是個從舊社會過來的郎中，舊習氣總是難免有點的吵，要從積極方麵去看人嘛。老耿，你說是嗎？”
剿匪和土改那陣子，耿岩明是當地的工作隊隊長，當時範老石曾對黃暮林這人的來曆和生活習氣不像窮郎中產生過懷疑。
後來範老石同誌犧牲了，耿岩明又被派往另個地區工作。他臨離開石旮旯前，希望接替他工作的章知斌調查下黃暮林的情況。同時，把範老石同誌的失蹤，搞個水落石出。
合作化時期，耿岩明來石旮旯時，也向章知斌問起這些情況，章知斌說他親自去調查過黃暮林，沒啥問題，而關於範老石失蹤的事，卻直是個沒解開的謎。
這次，到石旮旯後，在對李智慧病倒的事作了些了解後，耿岩明對給她治病的黃暮林，又勾起了層層懷疑。
此刻，耿岩明見樊百勤滿口稱讚黃暮林，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他輕輕撒著尿素，想了陣，對樊百勤說：“百勤哪，我提幾個問題，你想想，好嗎？李智慧下塘昏倒後，是黃暮林給她診斷、配藥的，為啥病情反而突然加劇呢？農業學大寨的旺火，在石旮旯剛剛燒起來，大家正磨拳擦掌要整山治水的時候，為啥黃暮林口斷定李智慧下塘，得的是勾魂病？勾端螺旋體病菌不是在年後就消滅了嗎？即使它侵入人體，也有定潛伏期。他這個有醫療經驗的人，難道連這起碼的常識也不懂？那幾密石灰，他趁小淩不在，個勁兒地慫恿你往外賣，真是為了發展集體經濟，還是另有目的呢？過去的事不說，單把眼前發生的兒件事聯係到起看，我黨得，不簡單哪！百勤，看個人，可不能光看表麵哪！”
聽耿岩明尖銳地提出了幾個問題，又說了番語重心長的話後，範百勤默默地轉過身去，埋頭撒著尿素，腦子裡亂哄哄地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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