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憤怒了!
挪動著腳步,揮舞著拳頭,朝“毒蠍子”步步緊逼。
白胡子老爺爺對著擁擠的人群說:“鄉親們!你們可看到了,這就是財主家的良心啊!今天原本不為彆的,就等爺句話了!”
“毒蠍子”這頭淫威霸道的野獸,好像屁股上挨了刀,又痛又不敢蹦。
辛那黑豬肝色的臉變得更黑了,他看到擁擁擠擠的人群和主子的狼狽相,點頭哈腰地道:“老街舊鄰的,低頭不見抬頭見,不就是為那分地嗎?爺辦事從來沒虧待過大家,鄉親們怎麼說咱就怎麼辦,好不好?”
說著,架著“毒蠍子”轉了回去,逗鳥的心緒早拋到霄雲外去了。
“毒蠍子”氣極敗壞地往後走,嘴角上噴著白沫,似出聲非出聲地發狠道:
“好!好!這些瞎了眼的窮鬼,還敢在我眼前偽造地契!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毒蠍子”夾起尾巴來灰溜溜地走了。
在龍窩鋪,敢於在人多眾廣之下摸摸“毒蠍子”這隻笑麵虎的屁股,這還是頭遭!
這場格鬥,大長了窮苦人的誌氣,大滅了“黑大門”的威風。
擁簇在這裡的窮鄉親們,望著縮著頭哈著腰的“毒蠍子”,無不拍手稱快。
旺盛是個壯小夥子,身上的肌肉結實得都起棱。
他瞅著遠去的“毒蠍子”,叫著:“看啊!‘毒蠍子”的毒針也不是那麼厲害!今日剛上場,就直勾了!我看他那副醜相,真想給他兩巴掌,可又怕沾了我的手,因為這個老鬼,裡裡外外太息太臟了!”
大強也亮著嗓子道:“以後毒蠍子’也得琢磨琢磨了,也知道咱窮人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毒蠍子”頭紮進“黑大門”,坐到客廳裡的紫檀雕花的椅子裡。低垂著頭,蜷縮著身子,像頭挨刀的肥豬似的,“呼哧呼哧”喘粗氣。
他雖然在大街上強力裝出副倒驢不倒架的樣子,但內心卻驚恐萬分!在長期壓榨、迫害窮人的經曆中,他多次領略到眾怒難犯的滋味。
這時他坐在自己的客廳裡,仍然餘驚未定,腮上的肌肉抽搐,不住地顫動。他想:“我在這龍窩鋪,可稱得起是獨霸方了,誰敢輕易在我麵前哼聲?就數這個宋震海難纏!他番次帶頭鬨事,又軟的硬的都不吃,是個錘不扁、扭不彎的鐵疙瘩。事到如今,怎麼才能拿出點厲害來整治他番?……”
尖嘴猴腮的辛,看到主子這副苦思冥想的樣子,歪著棗核頭,躡手躡腳在主子身邊轉。又是遞煙槍,又是倒茶水,看那殷勤程度,恨不得趴下用嘴給“毒蠍子”啃舔兩下屁股才夠意思!
“毒蠍子”摘下那紅頂瓜皮帽,秀禿的頭頂發出明晃晃的亮光。他有氣無力地抽兩口大煙,鴉片也刺激不起他那頹喪、潦倒的情緒,於是把大煙槍又放下了。
他微微睜開棱子眼,遲滯地掃視客廳的周,似乎想在這座客廳的某個地方,尋找根救身的稻草。“毒蠍子”這座建築入時、擺設講究的客廳,是排間青灰色包嶺大瓦房。
兩邊的兩間是內室,地下陳設著高櫥矮桌,座鐘掛表,炕上疊著緞麵厚被,駝毛細毯,繡花枕頭,這是專為高賓貴客而準備的。正中間,擺著桌幾,方桌、條凳和太師椅子。
牆上掛著各種各樣的顯赫尊嚴,榮華富貴的字畫。最惹人注目的,是梁上鑲趴著個熱帶鱷魚。
這個深褐色的僵屍動物,裹著張皺折、難看的皮,瞪著雙凶惡歹毒的眼,露出陰險的表情。看到它,便使人聯想到“毒蠍子”,更喚起了“物以類聚”這句話的含義。
“毒蠍子”掃視了圈之後,把眼光死死盯到梁上趴著的那隻大鱷魚上,久久不離開,好象要從鱷魚身上找到什麼神靈,來拯救他這隻敗倒了的禿驢似的。
“毒蠍子”眼裡看,心裡想,他從死物漸漸聯想到活人,目光也慢慢從梁頭上的鱷魚移到腿子辛身上。
他瞄著辛那豬肝色的臉,看著他殷勤到骨髓裡的動作,想到了這條看家狗的身世,在內心掂量著對他的忠誠分量。
這個辛,彆看他體失調、官不正,說起來倒還有點名堂。
他本是離龍窩鋪十裡外的劉格莊大惡霸的狗腿子。
十幾年前,這帶發生大饑荒,地裡顆粒不收。惡霸卻硬逼著佃戶們如數交租,少粒也不行。
佃戶們先是講理,後是頂抗,哪知惡霸暗地裡買通了官府,派兵把佃戶們抓到縣裡,打得皮開肉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