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許久的洞明子星君,開口道“我這師弟,性情最是淡漠。這般行事,必有其因。”
當然有其因。
繞不過去的,那晚司空山到底是如何戰退兩名宗師境的?
當真是不可言說的秘密?
不,可以說。
但問題在於,江湖百幫真正想要探究的,並非這麼淺層的表麵。而是司空山力退兩名宗師境,背後深藏的所謂底牌,所謂企圖心。
對方的目的,就是集悠悠眾口,逼迫司空山將埋藏的部分,展露出來。
這是比道德綁架還要經典的。
但,司空山門內之事。
何容他人置喙?
何需向他人交代?
司空山需要低調,但奇門一道更需要威望。
雖然在各國鄰邦,在朝廷軍中,奇士個個都混的風聲水起。
但司空山自身,已經保持不溫不火的狀態,長達五百多年之久。
作為當世三大修行序列之一,奇門遁甲一道沒有武者那麼積極開拓門庭,也沒有玄修那麼努力搞業務。
就、很鹹魚。
隻不過,這條鹹魚,有點大。
不與江湖百幫站對立麵,但也沒必要曲意迎合,甚至做出一些讓步,來獲得他人的認可。
那樣的認可,都是虛假的。
真正的認可,隻能是威望。
威望如何得來?
在江湖,自然是打出來的。
不過,打,也講究個打法。
千峰儘一手捏著那老道的咽喉,目光掃視身前越聚越多的百幫來客。
其中不少位掌門、副掌門,已是旋動氣機,集眾之力以罡氣威壓千峰儘。
角落裡,範賢腦力疾速運轉。
他錯漏了什麼?
為何千師叔沒有直接將那傀儡拆了?
確認暗號已經接收到了,隻要千師叔那邊表演‘徒手撕人’,他立馬就會下令,讓陣徒們將指定的‘一級禍亂份子’控製起來,並趁亂暗中拿住那綠裙妹子。
劇本就此急轉,導演換他來當。
可!
千師叔為何會產生迷茫的情緒?
難道?!
範賢敏銳地捕捉到那綠裙女子的情緒,出現了小小的波動。
這是,喜。
為何喜?喜從何來?
奸計得逞。
所以,那非人老道被看破,早在對方預計之中。並且,這老道本就是對方拋出來的魚餌。
如果,似乎很說的通。
傀儡術脫胎於奇門遁術,敢在司空山玩傀儡,並非對方藝高人膽大。
所以,那老道…
心念電閃之間,範賢完成了比閃電心算還要極速的推測。
當下,範賢做出了一個有可能影響他一生的決定。
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總之,這次他決心冒一次大險。
謹慎,一直都是他人生第一信條。但也不能因噎廢食,那反而會離謹慎的原則背道而馳。
該站出來的時候,就得勇敢地站出來。
他就不信,這三百多號人敢當著兩位星君的麵,在這大德殿內群毆他。
再說了,真正參與此次謀劃司空山的幫派,最多隻占三成,又非全部。
穩妥起見,離客座首席的位置遠點兒。次座這邊都是些三、四品,雖數量有點多,但勝在離門近。
說則長、當時快。
範賢分析取舍,還下意識地找了個有利位置,前後也不過是兩三個呼吸的功夫。
麵對越來越多從座位上起身、對自己投來不善目光的百幫來客,千峰儘捏著那老道,穩穩立於原處,分毫未動。
他心頭很是疑惑,樂天師侄給出的手印,意指此人非人,乃是借體。但這等觸感,顯然不是他所了解的那般。
氣息、罡氣遊走,這些可以模擬出來。但這血肉之軀的真實度,便是姚氏兄妹都做不出這種借體來。
若樂天師侄判斷失誤,他這一手下去,就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洞明子師兄。”千峰儘很快做出決定,照著樂天師侄的手勢暗號所指之意,道“此人非人,乃妖孽也。”
洞明子星君目中一凜。
“哼,給本星君現出原形!”
一聲喝斥,早就忍不住想動手的熒惑星君,素手一翻,掌中隱現一縷幽遊飄動的紫氣。
並同時。
那被千峰儘扼住喉部的非人老道,‘哀嚎’一聲,用被人卡住嗓子、嘶啞低沉的聲音,怒道“司空山欺人太甚,今日老道我身死當場…”
“且住!”
角落裡,響起一聲震耳欲聾的大喊。
紫氣將離掌的熒惑星君、聲音仿真度極高的綠裙妹子,齊齊被打斷。
便見一個身著染墨弟子服的年輕弟子,繞過一側座椅,自大門口向內走來。
熒惑星君掌中幽紫迅收,柳眉微擰,麵帶不悅地望向十幾丈開外的範賢。
範賢與這位師叔目光相碰了零點零一秒,心底略略無語。
差點,自己算漏的又何止對手,還算漏了自己這邊易上頭的隊友。
“千師叔!”
範賢先是給了千峰儘一個眼神,爾後衝座上左右兩位拱手微微躬身,行了個標準的弟子禮,規規矩矩道“見過星君!弟子失禮,還望兩位星君勿怪。”
稱千峰儘為師叔?二人看上去頗為熟稔的樣子。
如此,明白了。
這位樣貌平平無奇的年輕人,就是唯一堪破乾坤挪移大陣、拆出九圍解,後土閣掌陣太淵剛收的徒兒,範樂天。
洞明子星君與熒惑星君二人對視一眼,目中掩著一絲疑惑,隻微微點頭,並未多說什麼。
“喂,你這小弟子,蹦出來作甚?”先前那麵惡心慫的男人,輕蔑地衝範賢比劃了一下手中的金絲大環刀。
刀背上的金環,叮叮當當一陣脆響。
此時,範賢前方七丈處,一群將千師叔團團圍住;
在他左右,則是他此前分析判斷出來,確定為的幫派代表;
在他左前方十五度角方向,就是綠裙妹子所在處。
而他現在站定的位置,是經過精準構圖、模擬測算出來,進可攻、退可跑路的最佳風水寶地。
範賢沒去理會金絲大環刀的挑釁,在看向千峰儘手中控製著的‘非人老道’時,目光似是無意掃過那個綠裙妹子。
他抬手作了個請姿,高聲道“請,繼續你的表演。”
那老道扭了扭身子,兩條胳膊耷拉在身側晃來晃去,麵容扭曲道
“各位江湖同道,老道我今日身死當場,乃是司空山下的毒手。還請諸位替老道報…”
“等等!”範賢抬手打斷,“你怎知道,今日必定身死當場?”
老道一張扭曲的臉,僵了一瞬。綠裙妹子顯然是沒想好怎麼應答,輕啟的兩瓣唇微微抿了抿。
“答不出來是吧。”範賢又道“我師叔說了,這老道不是人。
想來,各位必然也想知道我師叔為何這般說。
引用方才青城派那位卓道長的原話,在下願代為解各位貴客之惑。”
也不管那圍著千峰儘的二十來號人,一臉懵逼的凶狠;更不等前後座上,那些被挑撥得蠢蠢欲動的百幫代表,給出什麼回應。
範賢抬手一指,喝道“那個誰,狂啊你,擱誰家門口碰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