縛龍為後!
玄龍呆呆跪在地上,久久不動。
妖死後,三魂七魄會隨著肉體的消亡散去,隻留一縷生魂在亡地遊蕩,少了二魂七魄,生前的記憶便不再完整。
涼風從窗欞的縫隙中湧進,殿內靜悄悄的,槲樂見了那跪在地上的男人,看著他的背影便感到無法言喻的悲傷,他用意念漂浮過去,彎下身,小心地伸手觸向男人的臉,想為他抹去滿麵淚水,然而指尖從他的皮膚穿了過去,根本碰不到。
正疑惑著這是為何時,身後傳來一道溫柔的聲音。
“阿樂……”
槲樂一愣,轉過身去“哥哥……”
來人一襲雅白長袍,生了張與槲樂一模一樣的臉,絕媚的狐狸眼上挑,眉尾微揚,卻不似槲樂生前那般清冷張揚,他整個人都被一種溫柔的氣質包裹著,冰藍的眸中充滿笑意。看著槲樂悠悠歎了口氣,道。
“走吧,哥哥帶你回家。”
“回家……”槲樂茫然地望了望四周,心裡清楚這裡並不是他的家。電光火石之間,腦中突然出現個模糊的片段,哥哥因與人族相愛,被人族欺辱殺害,他眼眶一下子紅起來,顫聲控訴道。
“你好狠的心啊……就這樣丟下我不管不顧了,讓我一個狐孤苦伶仃地活在世上……”
人死後成為一縷亡魂,是不會有淚的,妖亦如此,槲樂卻能感到極致的傷心。
槲棲想起生前往事,神色黯然“阿樂……對不起……”
槲樂像幼時一樣衝過去抱住他,圈住他腰,枕在他肩頭,沙啞道“那以後,你不離開我,我便原諒你。”
槲棲抬手覆上他背脊,笑道“……好。”
兄弟二人離開殿中時,槲樂奇怪地摸了摸槲棲頭上的豎白長帽前綴著的五片銀羽,那帽子做工精致,繡著銀絲雲紋,很是漂亮。
“哥哥,你怎麼戴著這樣奇怪的帽子啊。”
“還有,這是什麼?”槲樂看向他手中的銀勾鎖鏈。
槲棲抬起手中的銀勾鎖鏈,笑道“這是勾魂鎖,頭上的是無常帽。”
“無常帽?……”
槲棲“嗯,我死後,沒有去投胎轉世,在陰間做了鬼差。”
生前事過於慘痛,以至於他對凡塵再無留戀,閻王見他身為狐妖,未曾作惡,還做了許多善事,特許他留在冥府擔任無常一職,超脫六界之外,免入輪回。
“哦……”槲樂似懂非懂。
即將跨出內殿之際,槲樂忍不住停了下來,回身看殿中人“哥哥……”
“嗯?”
“那個人,看起來好難過的樣子……是因為我死了嗎?”
“嗯。”
槲樂止步不前,久久不肯回頭。雖已沒了從前的記憶,心中的不舍,卻無比真切。
槲棲輕輕拉住弟弟的衣袖“時辰不早了,走吧。”
“凡塵已儘,生前事,都該忘懷了。”
槲樂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與槲棲一同消失在殿內。
李念淮似有所覺,怔然往出口方向看去。
殿中燭火燃儘了,他所站的位置完全處於黑暗中,很容易被忽視,玄龍卻能清晰地感知到李念淮的呼吸,知曉他未離開。
“你殺了他。”
“你滿意了。”
玄龍聲線低啞,像是無力得連聲音都不太發得出來。
李念淮渾身僵硬,對於方才的一幕,心中全然是茫然和不解。這十惡不赦的狐妖,不該是無心無情的嗎?……
他用了那樣殘酷的方式都沒有馴化他。
他卻對一條龍這般情真意切,甚至甘願為這條龍付出生命……
怎會如此……
玄龍仰起頭,淚無聲地從冰綠的眸中湧出,順著麵頰滑落“槲樂與我說過你們之間的事,他說……他未害過你的族人。”
李念淮垂在身側的雙拳緊握,無法接受自己所做的一切可能是判斷失誤“當年貧僧親眼所見。”
15年前,那個靜謐的夜晚,滔天的大火肆虐了處於山穀中的寧靜村莊,他們的族人世代生活在那個與世無爭的地方,過著自給自足的日子,幸福美滿。
那頭狐妖的出現,成了全族的噩夢。狐妖凶殘地屠戮了整個村莊的族民,挖心飲血,他透過米缸細小的破洞,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父母和年僅三歲的小妹被狐妖的利爪割破喉管慘死,而他因貪玩躲藏在米缸中逃過一劫。
全族幾百口人,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狐妖離去時,留下一片被刮碎的衣料,掛在門口的刺木圍欄上,他顫抖著取下那塊在風中搖搖欲墜的布料,放在鼻間狠狠嗅著,發誓總有一天會找到凶手為族人報仇。
時隔多年,凶手的麵容早已變得模糊,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那狐妖生就了一副絕色媚惑的長相,在長安城中見到槲樂的第一麵,兩張臉便毫無違和地融合在一起,再加上他身上特彆的異香,與那狐妖留下的衣料上的味道亦是近乎相同,他便由此確定槲樂就是凶手。
“15年前,你尚是孩童,如何確定殘害你族人的凶手就是槲樂。”
“就憑一片單薄的布料麼……”
“……”李念淮心緒紊亂,未說話。
玄龍覺得自己也是好笑,與殺害槲樂的凶手說這些做什麼,難道他知曉真相,就會心懷愧疚了嗎。
不會的。
妖對於人族來說,從來就和可以任意宰殺的生禽沒有任何區彆。燕鳶是如此,這自稱貧僧的人亦然。
“你們人族都說妖是邪魍,要想方設法地除儘……其實你們多數人,比妖更可怕,披著人皮,做儘鬼事。”
“是我錯了……”
他該聽槲樂的話,離人族遠遠的,若早早地帶著槲樂隱居起來,他便不會被這和尚捉去,受儘折磨,他便不會因自己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