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在和自己說。
走進四方內嵌式庭院,我們要上一個台階,往古典日式長廊走。
盤星教教眾成分雜,上至政客,下至賣菜老伯。
苦難使他們聚在一起,不求回報的拋擲金錢,建了那麼一座龐大的樓中廟宇。
我們要去的講經堂在樓層深處,現在,我和他還有一段路,可以好好聊。
(二)
長廊儘頭,有一個貼牆的木質鞋架,裡麵放滿了教眾的鞋。
鞋架上貼了一張紙,上麵有人用毛筆寫著,進需脫鞋,以表誠心。
五條悟努努嘴,大喇喇的穿著鞋踩了進去。
沾染過血汙的皮鞋踩在油亮的地板上,就像雪天走路,一步一個腳印。
他莫名停下來,對我說,“你先走。”
我猜,五條小朋友又找到新樂趣了。
事實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在前麵走,他後麵抱著人偶,踩著我的腳印,亦步亦趨的跟。
“原理,什麼是回歸自己?”
我說,“你從前有多厭惡我,現在就該同樣的厭惡我。”
身後有規律的腳步聲頓時就亂了。
他氣勢洶洶的堵在我麵前,說的鏗鏘有力。
“不要。現在和之前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他被問得一愣,我借機繞開他,繼續往前走。
我心裡很清楚,他現在的狀況,不過是一種變相的吊橋效應。
生死攸關時,他看到了我。
如果反轉術一開始就生效,那麼淺坑裡我所做的一切,包括沙發上的照顧清理,遺體關懷,都會給他造成一種錯覺。
很多戀愛劇不就是這樣開始的嗎?
撿到落難的王子,收留垂死的騎士,安慰脆弱的神子。
可我不能這樣。
我的照料是在麵對一具“屍體”,我的關懷從來都是建立在,他枉死的基礎上。
我擔不起,也拿不住,男孩那麼純粹的喜愛和信任。
他不該用錯覺來喜愛我,我也不能利用他的錯覺,放任自己無意識的操控他。
“你有照顧我,在之前的房子裡。所以我不會在討厭你。”他追上來,開始說理由。
“可我照顧你,是因為你是一具屍體。而且那也不叫照顧,隻是遺體清理。”
“你願意替我收屍,你——”
“你需要我提醒你,砍死你的人,是我爸嗎?”我強硬的打斷了他的話。“我為的,是我爸爸。不是你。”
男孩一下被噤了聲,漂亮且乾淨的眼眸,盛滿了難以置信。
“清醒一點,五條悟。想想你的立場,想想我的立場。想想誰才是你的摯友,想一想,如果我不是因為和黑井美裡各需所求,你現在抱在懷裡,還會隻是具人偶嗎?”
路走到了儘頭,眼前就是最後的目的地,講經堂。
“你從沒有想過我要對友善,是嗎?”他垂下眼眸,低聲問我。
我不想撒謊,所以保持沉默。
伸手準備拿走人偶,我得把五條悟打發走。
他還沒有做好準備。
這個心如明鏡的男孩,還沒有做好準備,去麵對,如此龐大,如此複雜的群體之惡。
他今年雖17歲,但內心不過是個五歲稚子。在未來的滾滾紅塵裡,還有數不清的醜惡,看不完的黑暗,在等著他。沒必要,讓他在最該開心,最恣意的年紀裡,去提早接受人性之惡的洗禮。
可我的手剛碰到白布,那扇本該由我單獨推開的講經堂大門,忽然從內向外,被推開了。
當雷動的掌聲驟然響起那一刻,我看著抬起頭,四顧茫然的男孩,忍不住脫口而出,
“彆——”
彆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