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城內的街道上突然增加了執勤的士兵,他們個個戎裝鎧甲,戒備森嚴,來來回回地策馬巡邏。城中的百姓看著這樣的情形,知道出了大事,各個緊閉門窗,縮在家中,街市上的小販也已不見蹤影,幾個膽大的店家勉強打著幡子,偶爾探出腦袋搜尋著寥寥的客人。
太原王府內,爾朱榮緊緊攥著皮鞭,一言不發地看著躺在地上已經渾身血痕的顧容華,疼痛讓她身子不住顫抖,卻始終不開口求饒。
一旁站著的北鄉公主心裡不忍欲開口,卻被青苧輕輕拽住衣袖,衝著她直搖頭。顧容華忍著疼痛蜷縮著身子,因為她的不低頭惹得爾朱榮更加惱火,“說,是不是元子攸跟高歡合謀將你送到本王身邊的?”
“嗬嗬。”顧容華強撐起身子,對爾朱榮投來鄙夷的微笑,“王爺讓我親眼目睹雲翠被亂犬噬咬而死,又將我打成如此,王爺不是心中早有答案,又何須再問容華?”
“容華,本王待你真心,你就是這樣回報本王?你若說出他二人之計謀,本王或可饒你一命,若再不吐一言,休怪本王不顧舊情殺了你。”爾朱榮惡狠狠地說著,卻在迎上顧容華的目光時,他遲疑了,驚呆了,那個眼神他見過,無數個夜晚,他被這個眼神驚醒,那種無畏、冷漠和不屑,讓他覺得自己卑微的如她鞋上的灰土,她連低頭看一眼都懶得。爾朱榮心中的驕傲再次被碾碎,他緩緩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顧容華身邊,用手中的皮鞭扳起她那秀麗的容顏,仔細審視著,目光漸漸從凶狠變得柔和,“你這張臉是那麼的酷似她,特彆是這個眼神,你是她派來折磨我的麼?你說,本王死去的那個孩子到底是天意還是人為?”
顧容華被鞭打下的身體因為疼痛在瑟瑟發抖,傷口的血液正在凝固,她能感覺到皮肉粘在衣服上那種撕扯的疼痛,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一陣陣的刺痛讓她甚至無法將後背挺直,她始終蜷縮著身子,冷冷地笑著,蔑視地說道,“天意還是人為,對你而言有區彆麼,孩子已經沒了,我隻問你,你配讓我生孩子麼?”
這句一心求死的話徹底激怒了爾朱榮,他一把掐住顧容華的脖子,將她提起,如同拎了一隻小貓,似乎輕輕加點力量就能將她的脖子擰斷,憤怒讓他咆哮,“你這個賤人,真的以為本王舍不得殺了你?連你的主子都已經將你拋棄,高歡為了撇清關係,特意差人送來密函將你的身世揭發,那個小皇帝更是對你不聞不問。而你,卻置本王對你的情分於不顧,竟然狠心到可以殺了自己的小孩,到底你這個腦子裝的是什麼,怎麼如此糊塗!”
“容華這腦子裡裝的是真情,真愛,隻是你不懂罷了,因為王爺怕是從沒得到過。哈哈哈....”顧容華放聲大笑,笑聲牽動了傷口,她收緊了身子,眼睛卻從未正眼看過爾朱榮。
顧容華的輕蔑讓爾朱榮所不能容忍,可是他卻下不了狠心將她殺掉,他重重地將顧容華推倒在地,皮鞭高高舉起,卻再下不去手,兩人這樣僵持著。
青苧看見母親眼中的傷感,輕輕拉扯了下北鄉公主的衣袖,“阿娘,這裡不適合您,女兒還是陪您回去吧。”轉而對爾朱榮道,“阿爹,看在女兒和二娘許久交情的份上,讓女兒和二娘告個彆吧。”說完她見爾朱榮不答,便自行上前,蹲在顧容華麵前,掏出絲帕,輕輕為她擦拭嘴角的鮮血,“若想少些痛楚,不如都說了吧,何必作踐了自己的身子,死了都沒有一塊好皮肉。”
顧容華眼中泛出一點淚光,她目光漸漸柔和,一絲感激的微笑,掛在臉上,又很快隱去。她死死抓住青苧的手,哆嗦著將絲帕放到自己嘴邊,輕輕抿了一下,虛弱地說道,“謝謝二小姐,不嫌棄我肮臟,以後容華會在天上保佑二小姐平安順意。”
北鄉公主心裡痛苦,死命裝作平靜,淡淡地對爾朱榮說道,“王爺,這裡確實不適合我在,隻是這麼久的相處,我知道她認定的事情是不會再吐露片語。念在這些年的情分,請王爺三思,若是處置便給她個痛快,可憐一個花一樣的女子,怎麼經得起這樣的嚴刑。恕我精神不好,先告退了。”說完她不待爾朱榮回答,便讓素屏領著青苧出門而去,行至門口,她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顧容華,眼中含淚,青苧不想母親難過,拉著她緊走幾步。出門後,北鄉公主深深呼吸著沒有血腥味的空氣,對素屏道,“記得把我房中那件煙羅紗交由繡房裁剪好,為她備下吧,也算是我們姐妹一場的情分。”
青苧忍不住也紅了眼眶,這些年英娥不在身邊,她已然將顧容華當做自己的姐姐,多少個日子的相談甚歡,一起插花品茗。在元寬被禁錮的日子裡,是他們夫妻關係最緊張的時候,是顧容華每日陪在身邊排解煩憂。一幕幕似在眼前,隻是場景慢慢模糊,她忍不住回頭再看看渾身鮮血的顧容華。一陣心酸,抽搐著她的心,憋悶,壓抑,她覺得自己的胸腔被淚水填滿,無法呼吸,眼淚順著麵頰滴落,她痛苦的閉上眼,拉著母親疾步而走,再不忍心多看一眼。
剛出門未久,便碰見爾朱菩提匆匆而來,爾朱菩提對著北鄉公主和青苧施禮,“阿娘,姐姐好,菩提還有要事稟告父親,就不送母親了。”
北鄉公主點點頭,扶著素屏繼續前行,青苧往前走了兩步,停下腳步,轉身叫住了爾朱菩提,“大弟弟前日裡送給我的那牡丹花茶甚好,那花朵甚大,泡水之後甚是好看,且清香甘甜,卻不知是哪裡購置的,我讓冷月也去買些。”
菩提笑笑答道,“那好的品種自是洛陽才有,二姐要是覺得好,便隨時讓冷月這丫頭來找榮立便好。那不值什麼,二姐想要多少便拿了去,我一個男人也不好那口,本來便是人送來給女眷們圖個新鮮勁罷了。二姐若無他事,弟弟需趕緊去父親處了。”
青苧勉強擠出一絲微笑,點點頭,“快去吧,彆耽擱了正事。”青苧轉身跟北鄉公主告了彆,“冷月,走,回青尢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