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鳴!
塞外守官的麵頰乾燥得近乎蒼白,卻仍然兩眼灼灼有神。
“過關,你得拿錢。”
守官麵前是一個身著灰衣的行人,腰間挎著一把破舊不堪的鐵劍。
顯然,他是一名劍客。
他身上沒有一文錢,隻有一個紋理斑駁的酒葫蘆,裡麵的酒還是熱乎的。他痛快地打開了葫蘆塞子,遞到了守官的跟前
“將軍,你聞聞,這是好酒。戍邊辛苦,飲它能睡上一個好覺。”
清遠的酒香就鑽進了守官的鼻孔裡,他不禁留下兩柱清水鼻涕。於是將自己皮囊裡的水倒在沙土上,繼而接過了劍客的酒葫蘆,咕嘟咕嘟,將酒一滴不剩的灌了進去。
“你走吧。”
守官將空葫蘆扔給他,揮了揮手就放他出關。
一名長著茂密的虯髯但禿頂的伍長從木舍裡走出來,麵色緋紅,酒氣熏人。
“站住!”
虯髯伍長大喝一聲,劍客便回過頭來。
“你去那裡做什麼?”
劍客走過來,將伍長牽到一旁,從袖間拿出了一個信筒。
伍長正想去打開這封信檢閱,卻望見這信筒的係帶上飄下來一小片閃閃發光的金楓葉,登即麵目緊然,不知所措。
“怎麼著,不看了嗎?”劍客說道。
“天下大大小小的道遠不止九九八十一條,並且這些關卡上都能撈多多少少的油水,可一個人再麼膽大,也不會妄到去攔金楓葉家的人。”
這時那位守官打著酒嗝正打算去後麵的林子裡小解,劍客看見虯髯伍長因為金楓葉對自己這般尊重,不由分說地跑了過去連砸守官兩拳,守官臉上漸漸腫起兩個大包,正想起身動手,卻被劍客又一記狠拳打來,於是四腳朝天躺在地上打起了呼嚕。
劍客拍了拍手,若無其事地對虯髯伍長說
“那便好,算你識趣,知道大爺我是金楓葉家的,不過我要問你出了關是不是有一條甲子河?”
“對,這甲子河即國之疆界,出關就能看見。”虯髯伍長驚愕地回答道。
“過了甲子河望林路走三十裡是不是有個客棧?”
“沒錯,就是招徠兩地商人的順興客棧!”
劍客甩了甩衣袖,轉足就向塞關行去,這時候塞外林間卻驚飛幾隻黃頭大雁,伍長陰沉著臉
“擱往日,甲子河畔總有一些人在放牧牲畜,近來奇怪,野草已經冒了幾茬,也不見牛羊來吃。”
“這倒讓我方便了不少,我是乾殺人買賣的,擔不得一點風吹草動。”
“話雖如此,不過……這麼說你此行是為了替金楓葉家殺人?”
“我不是替金楓葉家殺人,我是替錢殺人。”
“可金楓葉家在京都腹地,順興客棧也處在塞外,他們為何要越界取人家性命。”
“我隻管殺人,其餘不願得知。再多問就彆怪我給你身上留下標記。”
話音剛落,又一陣麻雀驚飛,叫聲淒厲,伍長搖了搖頭回到木舍。
劍客卻昂首抬望,凝目於雀群。
那一群麻雀應有四五十隻,炸了鍋般的四飛而散,個個通體絨黃,有如肉球,卻隻有一隻是紅色的,是那種鮮豔欲滴的紅,在雀群中分外顯眼。
劍客的眼神中頓時產生了疑惑,他心裡想“這是沾了牲畜的血吧,麻雀或許太餓了。”
若是伍長在身邊,他肯定讓伍長抬頭去看,可伍長這時卻已回到木舍內繼續飲酒了。
他搖了搖頭,便邁步出了關門。
出關便是塞外,秋風落葉,塞鴻枯木,大漠孤煙,長河落日。一張張詩中圖畫,襲入眼簾,他沒有詩情,不會為自己壯行,隻有一柄劍,孤零零地挎在腰間,為的是斬下那顆陌生的頭顱,再將頭顱彆在身後,去找金楓葉家的人討那些金石頭。
此刻他麵前的正是聞名遐邇的甲子河,甲子河有二十丈寬,平靜如砥,映射著灼目耀眼的鱗輝,也蒸著徐徐而上的白氣,但它並不溫暖,劍客單單用指尖輕輕觸碰了水麵,便覺得鑽心的寒冷。
突然間,一陣驟風襲來,有如摧枯拉朽之勢,對岸枯木上的枝葉唰啦唰啦地齊飛羅落地。不過,最令他奇怪的是,這時卻不見有幾隻鳥兒從林間撲翼,翽翽地飛,也不見有什麼狼群、牛羊從某一處探出頭來。
他找到了一艘老木船,船夫是個既聾又啞的老者。
他坐在船上抱緊著那柄破劍,不斷地往嘴裡哈著氣,呼吸氣緊。
一葉木舟在水中飄飄蕩蕩,四下裡靜謐無比,使得劍客不禁間打了個哈氣,昏昏然地眯著眼,正待眼瞼險些緊閉時,船卻輕微地抖動了一下,正是這陣抖動讓劍客清醒了不少,他於是挪身過去檢查下船的底部。
“原來是一隻死羊。”
他那隻手遍布著交錯縱橫的劍瘢,這時卻將它伸過去撫了撫那隻羊的脊背。死屍渾身浮脹得有如球般,顯然,這隻羊已經死去了約有三四日。劍客將胸前的劍猛地抽了出來,有如一泓清泉般散著雪白的光芒,他在那羊屍上刺了一個銅板大的口子,裡麵的蛆蟲就好像漏袋的黃豆,往外溢了出來。
劍客捂起了鼻子,隻覺得一陣嗆鼻的惡臭正絞殺著自己的五臟六腑。
“可惜一塊好肉。”
嗟歎間船便靠了昂,黃葉鋪地,踩上去直發出碎葉聲。
他在江南殺人,他知道那裡有小橋流水,販夫走卒,一片自然融通之氣,於是他趁著夜色已深,秉燭入室,快劍刺心,殺人於無聲當中。
然而他從未到過塞外,卻見這裡寂靜無聲,沿路沒有一員持刀的士卒。
他如此相信這柄劍,然而它隻有鍛造以來的寒冷,不曾能陪自己說一言片語。
他自忖原來去一個陌生且安靜的地方殺人,沒有想得如此簡單。
漸漸,入林已深,他終於見到了第一個人——一個死人,橫躺在一塊青石板上,雙手僵直地抱在腹部,黝黑的血在指縫裡乾涸,並且衣衫襤褸,有著數不清的撕痕,由於胸部微微突起,劍客才斷定這是個少女。